皇帝駕崩,舉國同喪。
再次上朝已是這個月中旬,沈榮臨死前秦玉簫沒能逼迫他寫下傳位詔書,便拿出了最後的底牌,那份先帝遺留下來的空白聖旨。
這日天氣晴朗,金碧輝煌的太和殿上,秦玉簫一襲白衣縞素坐在龍椅上,腰間束著黑色腰帶,裙擺寬大,她坐姿隨意,長發垂在身後,不施粉黛,波瀾不驚地掃過殿內百官。
所有人皆站於她之下,唯她獨坐高台。
秦玉簫素白的指尖不斷地敲打著龍椅扶手,這種唯我獨尊的感覺令她感到無趣。雙方已經對峙良久,按照往常,此時是該下朝了,而如今卻無人膽敢擅自離去。
“燕統領,你莫忘了是誰給你發的俸祿,堂堂七尺男兒,如今竟聽從一介弱女子的調遣,當真恥!!”老臣氣得險些背過氣去,早已無了平日的風度,指著燕錦破口大罵。
“微臣受百姓供養,自然是為百姓做事。”燕錦麵無表情,依舊挺直身板,禁衛軍將整個皇宮圍得水泄不通。
“你!你!!”
老臣氣得昏厥,宋憶趕忙帶著意猶未儘的笑容上去攙扶,“哎呦喂大人彆昏啊,那若是賴上我家姑娘可如何是好啊?”
“宋,宋宋憶?”
方才宋憶一直隱匿在龍椅後,如今一現身,自然是被許多人認了出來,他們對此皆瞠目結舌。
“先帝駕崩,自然得有新帝登基,今日事乃我迫不得已,諸位叔叔伯伯們還是莫要掛懷為好,也請諸位跪下接旨。”秦玉簫忽然開口,往身旁遞了個眼神,“念。”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病重已久,恐無力回天,特立此旨,太子品行端正,寬容厚德,尊賢重士,明智忠信,故待朕百年之後傳位於太子,另封永平侯嫡四女為嘉懿長公主,輔佐朝政,欽此!”
若說前幾句還算規矩,這最後一句令在場所有人目瞪口呆,皆磕磕絆絆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秋接完旨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秦玉簫大方坦然地與其對視。
“諸位大人莫要驚慌,這乃先帝留給已故太後娘娘的空聖旨,娘娘將其交給了我,上麵乃我一人之言,可這自古以來,寫在上頭的字是須得作數的,不知諸位有何意見?”秦玉簫略微偏頭,麵帶微笑。
即便話是如此說,她卻未曾留給諸位官員反駁的機會。
轉眼之際,對上二哥秦深探究陌生的目光,喉間一哽,隨後繼續說道:“我並非永平侯親女,乃前周朝遺孤,國破家亡之際被人收養,心中感激不儘,欺瞞兄長父母鋌而走險乃我之罪過,我無心篡奪皇位,皇宮藏汙納垢,不過是想為自己尋一處落腳安身的位置罷了。”
她不喜宮中繁瑣桎梏,喜愛大山大河、人間煙火,看日升月落,觀黎民百姓。
“我從汙泥中來,目睹大鄴百姓慘況,國家經濟不景氣,內憂外患,先帝罔顧忠臣諫言,顧左右而言他,其非明君。”
“如今所為,並非出於我一人私心,太子登基須得穩固朝政,宮中皇子的處境,我便會出手乾預。”
她說話不再拐彎抹角,坦然從容地直話直說。
“你!你乾預皇子,你又如何證明自己並未那份篡奪皇權的私心!當真虛偽至極!”
秦玉簫漫不經心一笑,“沒想到,方才還道我一介弱女子,如今便恐我篡位……”接下來的話,她不再往下說。
“放心,我可不會做出謀害忠良的舉動。”她話中意有所指,所有人麵麵相覷。
“十年前兩國交戰,蕭家立下赫赫戰功,從龍之功令人豔羨,先帝恐其功高蓋主,李啟明心有不甘,二人夥同前大理寺卿宋連朔陷害蕭大將軍,剝奪軍職,將士們怒火中燒,即年封鎖玉門,此刻,三千蕭家親兵依舊被豢養在玉門關外,不知生死。”
她語速不緊不慢,每字每句沉重如鐵石砸在人心上,無人質疑,十年前的案子,在場所有老臣皆是有目共睹的,可後來縱使心中不信,也依舊無人敢為蕭大將軍陳情。
“諸位想必並未見過案卷吧,那我便告知各位,此卷所寫,荒唐至極!”秦玉簫咬牙切齒地說完,狠戾地將手中的案卷砸在地上,發出脆響。
宋憶上前一步行禮。
“公主所說,句句屬實,家父從前與李啟明勾結,應下先帝荒唐言,千真萬確,此事過後,先帝牽製家父於幽州城,李啟明則被調往廣陵獨自等死,家父臨走之際留下十年前往來信件,為防後患,曾在李啟明離京時,命我截下其家將。”
他揮手示意,秦驍壓著一人上來,那人跪在地上,即使年過百半,姿態亦能看出是個將士。
“罪臣,見過諸位大人,太子殿下,長公主。”
秦玉簫:“將軍提劍不斬螻蟻,文臣執筆不辱百姓,蕭將軍戎馬半生,為大鄴打下太平盛世,言貶詞劾下無人為他陳情。”
那家將含淚接下話茬,“皆因……此為先帝授意,十年前蕭家立下汗馬功勞,李啟明不甘,適才先帝有削弱蕭家之意,有先帝撐腰,李啟明曾多次派臣堂而皇之送信給大理寺卿宋大人,拉攏威脅大理寺卿,陷害大將軍。”
“樁樁件件,千真萬確。”
先帝昏庸,百官心中早有怨言,十年舊事重提,人證物證俱在,秦玉簫伶俐口舌說得在場所有人服得五體投地,才恍然大悟,從前一時退縮釀成大錯。
他們之中,有許多與蕭將軍做過同窗的同僚,共事多年,十年前卻忠骨祭黃沙。如今一朝沉冤昭雪,他們心中酣暢淋漓,竟忍不住在太和殿大哭,涕泗橫流。
秦玉簫將所有證據揮手一撒,泛黃燒焦的紙張晃晃悠悠地飄在太和殿,門口天光大亮,天晴了,百官散去,不日,新登基的皇帝便會放榜為蕭家洗去多年冤屈。
門口顫顫巍巍進來一老人,身旁攙扶其的人秦玉簫認識,是周衡玉。少年負手而立,看向秦玉簫的眼神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意思。
“罪臣宋連朔,參見太子殿下,罪臣無詔進京,特來領罪。”
“爹……”
宋連朔身子虛弱,周衡玉不敢撒開手,生怕其一個跟頭把自己給摔散架了。
“將功折罪,回幽州吧。”沈秋幽幽開口。
“太子殿下,罪臣有一不情之請。”宋連朔須發儘白,眼中含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