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日之間掀起的風雨,後宮也有所耳聞。秦玉簫當晚依舊歇息在翊坤宮,寂靜的皇宮與常日並無兩樣,唯獨宮妃們不再似從前般拘束。
按理說,帝王駕崩,膝下並無子嗣的妃嬪應當去往寺廟,可如今新帝尚未登基,一切還落子不定。
翊坤宮點著燈,秦玉簫靠在榻上,懷裡抱著尚在繈褓中的小公主,一下又一下地哄拍著。
“四姑娘,我們何時回府啊?”
秦玉簫停下手上的動作,將熟睡的嬰孩遞給芳春,不緊不慢地撫平了裡衣上的褶皺,“不急,我並不打算在京中長住,要做的還有很多,一切……皆等明日過後再說。”
“好。”
秦玉簫當然要回府,她的劍還在侯府中,況且要離京,也該回府拜彆父母兄長。隻是,這一切都被謝凜打破了。
她原是想,等這一切結束,若是謝凜還未歸京,她便北上表明心意,無論結果如何她都會再下江南。
大鄴經濟不景氣,沈秋年歲尚小,她曾詢問過他的課業,沈秋禮樂射禦書數皆學成,男子年十五入大學,學習大學之道。隻是他身為儲君,謝凜早已教他為君之道。
既然她都走到如今地步,那便再拉一把又何妨?
然而,卻不曾想過還會有這種變數。
秦玉簫不屑地勾唇,目光清冷,她這種生性涼薄的人,最難拿捏。
謝凜率將士歸京是全長安人儘皆知的事,而這位北擊匈奴一雪前恥的將軍乃蕭府遺孤一事,也早已家喻戶曉。
秦玉簫坐在酒樓二樓靠街邊的包間裡,一身青色交襟襦裙襯得她身姿窈窕,亭亭玉立,衣袖寬大,露出纖細皓腕,長發並未如昔日宮妃發髻一般高高挽起,而是拿白玉簪簡單挽起,一半用發帶束起鬆散地垂在腰際。
她將臂彎搭在窗欞上,另一隻手端起茶杯放至唇邊,淡淡地朝下望向長街。這便是她曾經看謝凜那年中舉於長安街打馬而過時的位置,如今看他光明正大歸京,功成名就。
“小四,不是我說你,在這能瞧見什麼?倒不如隨我到街上去啊!”
韓玉珠托著腮,狐疑地看著她。
“嘖,你莫要打岔,今日尋你來還另有要事。”秦玉簫為她倒了一杯茶,語氣輕柔。
“但說無妨。”韓玉珠一挑眉,坐了個“請”的手勢。
秦玉簫:“我記得,你曾在江南一帶行商,依你所見,大鄴南北通商振興經濟,需多久?”
韓玉珠覺得新鮮,仔細著想,“這倒說不清楚,商業許久未發展,且不說嶺南之地淒苦,蜀中興盛卻道路萬阻,即使是北方亦是僅有長安周圍興盛罷了。”
秦玉簫:“那……若是南方通蜀,北部西域通商,如何?”
韓玉珠瞪圓了雙眼,雙手一拍桌案,“你要通西域?”
秦玉簫:“沒錯。”
她原本沒有做這個打算,隻是……謝凜既然已經擊退匈奴,大鄴日漸興盛,倒也不是不可試著將手伸到西域去。
大鄴建國以來便一直受匈奴的困擾,西域各國更是遙不可及,蜀中商業發達,若是能利用這兩地通商,也可帶動北方商業發展。
這可……多虧了謝凜。
秦玉簫一笑,飲儘了茶水。
韓玉珠臉色凝重,她亦曾想過入蜀,可從未想過西域之地,“你可想清楚,暫且拋開西行道路不說,入蜀尚且困難,如何千裡通商?”
“你莫忘了,我們還有長安。”秦玉簫指尖敲打著桌麵,目不轉睛地看著她,“不過,通蜀……亦是必然的。”
一個國家,總不能因商業分裂。
這件事,她不做,往後亦會有人做。
“你要修路?”韓玉珠眯著眼,看上去對她不太相信,“你哪來的錢?”
秦玉簫不置可否,大鄴不富裕,她也不怎麼富裕,平日的俸祿雖說亦攢下來不少,可這大動乾戈的工程,總是少不了用錢。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韓玉珠忽然恍然大悟一般,用一種看透一切的眼神注視她,“我怎麼忘記謝……小將軍了!”她故意停頓一刻,狡黠地眨了眨眼。
秦玉簫發誓,她未像今日此時一般想要動手打死韓玉珠。
“我同他萍水之交,不過互惠互利。”
隨意的一句話,了了幾個字,道儘了他二人複雜的關係。
韓玉珠讚歎道:“你倒是女中豪傑!”
她淡淡地笑著,擺了擺手自謙,“不過是隻言片語,怎比得上你帶領商隊四處走動。”
片刻後,秦玉簫又抬眼,“那……你往後,是要繼續走南闖北行商,還是留在長安安穩度日?”
韓玉珠動作一頓,抿了抿唇,一臉滿不在乎的樣子。
“我爹要我留在長安,給我尋一門門當戶對的親事,爭取年前成親,可京中達官貴人,富家子弟眾多,門當戶對娶的是大家閨秀,高門貴女,誰會喜歡跟算盤過日子,娶一個商女?”
秦玉簫:“誰說的,依我看,那姓……”
話音剛落,樓下傳來嘈雜聲,百姓熙熙攘攘,男女老少皆湊到街邊來。
“還下去嗎?”秦玉簫放下茶杯,將搭在窗外的手臂收回來,話中隱隱帶著輕佻的意思。
韓玉珠探頭看了看擁擠的人群,訕訕地笑了笑,“算了吧,不差這一時。”
秦玉簫微微偏頭,豎起一根手指在唇間“噓,你聽。”
她向窗外傾身,微風拂過麵頰帶起長發,眉眼如黛,膚若凝脂,出淤泥而不染。
是馬蹄踏地的聲音,浩浩蕩蕩,愈發近了,秦玉簫沉下心,她回過身子,抿了口茶。
人群一陣歡呼,有喜極而泣的抽泣聲,韓玉珠努嘴,“來了。”
聲音由遠及近,秦玉簫睫毛顫動,臉色卻比任何人都冷靜,“是他。”
她歪頭向窗下瞥去,身穿鎧甲的將士們與分彆多年的妻子相擁而泣,百姓一擁而上,孩童們呼朋喚友地四處傳遞消息。
長安街霎時間天翻地覆,這種場景,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