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中下起了大雨,濃厚的煤油味混合著雨絲浸入船艙中。
“冷靜一點,聽我說”
祝知鉉傾身,用帕子將阿蓮諾的眼淚拭去:“如果你願意告訴我事情經過,我保證,會給你一個交代”
黑衣人站起來,生硬道:“對不起,沒有交代”,她將那柄精鋼打造的長刀慢慢放到阿蓮諾腳邊:“我欠王爺一條命,願以此命相抵”
阿蓮諾稍稍平息的情緒又翻湧起來,始終被祝知鉉護在身後的軒轅翎忽然輕笑了一聲,上前一步越過祝曠,“啪!——”,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憑什麼給他抵命?你又是他什麼人?殺了你,沒人會開心,也沒人會傷心,你的好王爺充其量隻會惋惜少了一枚好用的棋子”
“僅僅是為了報恩麼,你就甘願活成了他的影子?”
軒轅翎平靜與她對視,銳利目光如寶劍鋒芒乍現,她沉聲質問:“玉刀奴,你可還記得你的姓氏、你的名字?”
祝知鉉看著這樣的軒轅翎,唇角勾起一抹笑。
聽見這個稱呼,黑衣人渾身一震,瞳孔驟縮:“你究竟是誰?”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你生來就擁有在草原自由奔跑的權利,你的血脈中流淌著克魯倫河水,但你現在卻甘心為玉刀奴!”
玉刀奴低垂下視線,痛苦而掙紮地喃喃道:“我、我不知道...”
祝知鉉眯起眼睛,把零號揪起來:你不是能查個人信息嗎,檢索玉刀奴的檔案,告訴我她的真實名字。
正對著軒轅翎冒星星眼的零號如夢初醒:【噢噢,對,稍等...找到了,被軒轅熙救下的時候她叫戈阿爾蒂,鮮卑語中是鳳凰的意思,不過姓氏沒有記載誒,後來呼延烏尤給她賜名玉刀奴,他有和女主提到過...】
零號突然卡了一下,電子屏幕上假裝顯示出一片花白:【啊,呼延烏尤,噢不,當我什麼都沒說!男主的檔案我們是沒有權限涉及的,嗯,就是這樣】
祝知鉉立刻反應過來,救下她的人是真攝政王,而現在的這位假攝政王,是呼延烏尤。
他不但頂替了身份,連這份恩情也一並認下。
祝知鉉放緩了語氣,認真喚道:“戈阿爾蒂——”
戈阿爾蒂震驚的抬起頭,塵封的記憶隨著這個名字如潮水般湧來。
為了童年時最純真的悸動與救命之恩,她在異國他鄉漂泊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忘記了曾經的姓名。
她並不是一柄刀,亦不是活在黑暗中的一片影子。
祝知鉉對祝曠附耳低語了幾句,祝曠有些緊張,繃直了身體,翻譯成鮮卑語對她說道:“戈阿爾蒂,告訴我你的名字,隻要一個孩子還記得她的姓名,再遠她也能夠找到回家的路”
戈阿爾蒂愣怔許久,像是暗創被血淋淋的揭開,曾受過的傷似在肋骨間隱隱作痛,她低啞的嗓音哽咽著:“我是戈阿爾蒂...斛律·戈阿爾蒂...!”
零號又驚叫起來,它眼睜睜的看著那冊屬於玉刀奴的檔案信息變了,從隻有兩行字介紹的玉刀奴變成了'斛律·戈阿爾蒂'。
電子檔案上墨點撒開千字,詳細介紹著她的生平,洋洋灑灑還在不斷延伸。
零號還沒來得及掃描一遍,那檔案已經啪一聲合上,係上了一根紅線,顯示需要高級權限。
零號一愣,CPU差點炸了。
這說明她從一個無名小卒npc升格成了舉足輕重的人物,怎麼會這樣?!
阿蓮諾愣愣注視著這一切,她抓住祝知鉉的手,急迫的語氣近乎哀求:“你們真的能幫我嗎?天佑的律法我也曾讀過,他所犯的罪夠死了,他該死了!”
軒轅翎垂下眼簾,語氣淡淡:“是,他該死了”
祝知鉉安撫性的拍著阿蓮諾顫抖的背脊,給她倒了一杯茶,聽她慢慢講述起那段被掩埋的過往。
軒轅熙少年時期隨軍出征三月,不幸被狼群襲擊下落不明,獲救後幾乎瘦脫了相,性情大變。
周都尉那時還隻是個百夫長,投其所好,為他搶掠幼女無數,哄騙拐賣硬搶無所不用其極。
後嵐是位於天佑北方的偏遠小國,民風淳樸,國人能歌善舞,當周都尉偽裝的行商隊伍抵達時,後嵐大祭司熱情禮貌地招待了他們。
然而一場晚宴過後,他卻突然翻臉,在神廟放了一把火,趁亂把跳祈福舞的聖童給劫掠走了。
那日阿蓮諾在後山采藥采花回家晚了,她用最豔麗的清嵐花編了幾道花冠,然而等待她的卻是衝天火光與妹妹失蹤的消息。
阿蓮諾泣不成聲:“真正該死的人卻端坐著青雲台,我殺不了他……”
暴雨中,船舷處那位名為河父的老者不知何時也跪倒在地,雨水順著他發絲滑落在船板上,像一尊堅毅的雕像:“請幫幫我們!”
他的兒子被征了壯丁,遠赴關外,兒媳婦因難產去世,隻留下一個乖孫女晚晚與他們老夫妻倆相依為命。
可某日出船回來,迎接他的隻有倒在血泊中的妻子,而晚晚已經不知所蹤。
好心的鄰居告訴他,有一隊私兵往北去了。
河父沉默地把船賣了,將妻子葬在柳樹下,隨後發了瘋似的一路追尋孫女的蹤跡,但苦尋數月後,他隻在軒轅熙的駐地下遊岸邊找到了一具屍體。
不是他孫女的,是阿蓮諾的妹妹,阿蓮娜。
她漂亮的裙子破爛不堪,脖頸上還掛著一圈金鈴項鏈。
沉默了大半輩子的河父抱著傷痕累累的屍體大哭起來,也不管那究竟是不是他的晚晚:“孩子、孩子,我來晚了...你受苦了...你受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