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該在戰前說這些”
祝知鉉垂下眼簾,平靜的語氣一如曾經給軒轅翎念詩講學,“戰前最忌諱君臣離心,對我可以,但以後要注意,堤防變數”
“需要我也吃下阿蓮諾的藥再走嗎?如果這樣能讓您放心,我願意”
“祝知鉉……!”
軒轅翎咬著唇,麵上升起一層薄怒,背在身後的手顫了顫,卻終究什麼都沒做,隻是憤憤握作拳狀,“你…就不能和我服個軟?”
分明是施壓的一方,可軒轅翎紅了眼眶,看起來委屈極了。
祝知鉉唇角輕抿、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最終抬起手,一指點在軒轅翎眉心,語氣是連她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溫柔:“彆擔心,我會帶著勝利回來”
這輕輕一指裹挾著莫名的熟悉感,似有千萬重靈犀讓她們聯結在這一瞬,軒轅翎感到頭暈目眩,恍惚間有什麼重要的場景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老師……?”
曾在何時何地,祝知鉉也是這般轉身而去,三尺青鋒傲對萬馬齊鳴、天雷燃徹長空。
羽睫微閃,那柄長劍在她晃神的刹那凝作祝知鉉發間的清秋白玉劍步搖,軒轅翎看著眼熟,乍然想起,這是祝知鉉與她初見時佩戴的那一支。
彼時門外是攝政王久經沙場的親衛,鐵甲閃出一片肅殺之氣,而如今,祝知鉉是要去麵對數以萬計的敵國大軍。
挽留的命令卡在喉嚨口,毫無緣由的,軒轅翎冥冥之中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她們不會輸的。
縱使敵人強大如斯,但她們同樣不是軟弱可欺,她們有劍,有兵,有突破一切困難的勇氣。
內閣與青鸞司的運作逐漸步入正軌,恩威並濟之下天佑大部分實權已重歸軒轅翎手中。
祝知鉉並沒有留下太多安排,隻叮囑了一項建築工程。
軒轅翎起初並沒有發現浩蕩政令中那微不足道的一項,直到某日遙見觀星台拔地而起。
彼時是祝知鉉選出的十二女官之一蘇芸陪在軒轅翎身側,見她目光定在那即將竣工的觀星台上,便介紹起這是祝知鉉親自參與了選址選材的。
“祝相所為,定大有深意”,末了,蘇芸十分崇敬地補上一句。
軒轅翎聞言,笑起來,有什麼深意呢?深意就是那夜她隨口一提,要摘下天上的星辰來瞧一瞧。
她便替她實現了。
這可叫她,如何不愛她。
戰報一道又一道飛向京中,即使這一戰祝知鉉早有準備、先發製人,行得亦是極為凶險。
胡人亦蠢蠢欲動。
軒轅翎早與邊關守將恢複了聯係,沉寂多年的虎符再次出現於朝野。
但她的視野定在天下,並未貿然動那二十萬大軍,反倒是又撥去了一隊補給加強軍備。
軒轅翎始終有條不紊地布置著一切,不調賦稅,隻由宗親世家帶頭募捐,大戰當頭,意欲擾亂政局者斬。
糧草兵馬連貫成一道強有力的生命線,順著水陸蜿蜒千裡。
不久後捷報頻傳,天佑大軍反撲,連下雲玄七城,舉國沸騰。
自軒轅翎執政、祝知鉉為相後某些迂腐頑固之臣便一直在等待機會,一個攻訐女子掌權的機會。
他們曲解經史,妄論男人為天、女子為地,乾坤調和,應為男主外、女主內,若顛倒乾坤,豈不是天下大亂?
若這一戰成,功勞自然是攝政王英勇善戰。
而這一戰若是敗,則定是女相指揮不利、離散軍心。
他們腐朽的聲音在見不得光的暗處低喊著:天下,豈有女子監軍、掌權的道理?
天佑大軍乘勝追擊,與雲玄交戰於潼雲關,激戰數日未見分曉。
國內便乍然浮現一道聲音,隻道是窮寇莫追,祝相到底是女子,不善兵法,若此時戰敗,便是功虧一簣。
老師不會輸的。
十二冕旒下軒轅翎的目光沉沉,她親入國寺為大軍祈福,檀香嫋嫋升騰入雲端,正是清晨時分,竟見雲層散開、天降祥瑞。
一隻金色鳳凰躍然天際,盤旋於軒轅翎頭頂,清脆而悠揚地三聲鳳鳴傳遍天下,諸侯百姓無論貴賤皆戰戰兢兢匍匐在地。
三日後,捷報直上金鑾殿。
雲玄投降,割地求和,願為天佑屬國。
同時傳回的消息還有,‘攝政王’斬殺敵軍大將時頭盔被破,散下青絲三千,白虎麵具破碎在地,眾軍這才發現這位勢如猛虎的常勝將,竟也是女子。
她一手提長刀,一手用染血的布條紮起長發,腳下是雲玄老將的屍首,不再刻意壓低的嗓音聽起來如寒流清冽,“擋我者,死——!”
“將軍威武!”
“天佑萬歲!!!”
祝知鉉雖為統帥,卻刻意將指揮的功勞分了部分給有潛力的小將。
軍報是她親自撰寫的,由她一手教出的軒轅翎自不會不明白她的意思。
天佑需要一支新生力量,一支隻忠於軒轅翎的力量。
然而大軍班師回朝,軒轅翎卻遲遲未看見祝知鉉的影子。
軍報推說一切安好,祝相隻是在安置降城事宜。
軒轅翎輕笑著把軍報燒了,在幽幽燭火下打開了另一封青鸞密信。
其中詳細記載了戰局的推進,還有許多軍報未提及之事。
怎麼可能勝得那麼容易,前期他們也在反複試探搜集情報,而後才敢大膽落子,演算河山。
祝知鉉給出的軍報完美到了不合理的地步,軒轅翎很確定她還隱瞞了什麼。
隨著視線下移,軒轅翎嘴角掛著的笑意徹底消失,她重重將密信拍在桌上,燭火膽戰心驚地顫動,映照著她盛怒之下稍顯陰桀的金色眼瞳。
潼雲關會僵持數日,是因為那時候祝知鉉根本就不在。
攻克下第七座城池時,戈阿爾蒂因一時冒進擅自追擊敵軍,所率的一支輕騎全軍覆沒,是祝知鉉意識到不妙及時帶著副將支援,這才殺出一條血路。
但以她的體質根本不適合騎馬,更遑論奇襲突圍。
最後一次露麵,是浴血的戈阿爾蒂抱著祝知鉉衝進營地,傷情不明。
而後祝知鉉一直在城池內休養,潼雲關戰役是戈阿爾蒂自己指揮的。
幸好密信最後提及祝知鉉沒有生命危險,才令軒轅翎胸膛間的怒火不至於滔天燃起。
祝知鉉是要替戈阿爾蒂掩蓋如此重大的失職,更是要以極致的軍功威勢、造神呐。
即使戈阿爾蒂此時還中著阿蓮諾的毒、需要定期服用解藥也太過危險。
她究竟想乾什麼?
這一戰過後,白虎將的頭銜已穩穩落在了‘攝政王’的頭上。
凱旋大將,自該賞賜,隻是‘攝政王’已位極人臣,還能賞些什麼?
軒轅翎在慶功宴之前並沒有單獨接見戈阿爾蒂,她也很好奇她會求些什麼。
解藥、自由、權利,還是……她不該肖想的東西。
影衛埋伏於慶功宴四角,皇宮從第一位大臣踏入時就處於高度戒備的狀態。
軒轅翎端坐龍椅,單手撐著下巴,睥睨跪伏在地的戈阿爾蒂。
大功臣,她該命她速速請起。
但軒轅翎並沒有這麼做,隻是笑吟吟、居高臨下的問跪著的戈阿爾蒂要什麼賞賜。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攝政王’她,求的是賜姓。
皇室求賜他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