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定了!】
【嘻嘻嘻】
【你死定了!】
年長的道長倒還站的住腳,隻是步履艱難的頂著風,手上的鈴鐺一下沒拿住,掉在地上,身子連連往後退去。
“師兄!”年輕的道長喊了聲。
邪風反而更加猖狂,連帶著那頂紙轎子也忽的被吹了,紙轎子裡剛好是紮的紙新娘。
師兄被風猛地一掀,倒在了紙人中間,撞到了轎子,半個身子摔進轎子裡,心肺劇痛,仿佛五臟六腑移了位,道長猛地一陣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紙新娘因著風吹開了一點蓋頭,與普通紙人不同的是紙新娘的五官做的還要逼真,約莫是照著真人紮的,仿佛活過來了似的,身上穿著紙做的吉服,隻在胸口的位置掛了一朵大白花,像是一個真正的大家閨秀,雙手疊交在小腹前,端莊極了。
但那五官明明極美,卻越看越可怕。
蓋頭隻被那風一吹,蓋頭下那雙眼珠子更是逼真到了極致,仿佛還轉了轉,靈動又狡猾,又慢慢變成了一片猩紅的顏色。
年輕道長一看,猛地大驚:“師兄!快跑!”
年長的道長還沒有反應過來,一堆紙人全部撲過來,撕咬他的手臂,他的脖子,他的臉。
“啊——!”
“師兄!”
年輕的道長舉著黃幡,不停的掃打著身邊靠近的紙人,也不管是什麼符籙一股腦兒的全扔過去,符籙效果卻不佳,遠不如黃幡好用,越來越多的紙人撲過去撕咬年長道長的身體,濃鬱的血腥味散開來。
年輕道長麵目充血,拚命揮舞著幡衝到一旁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鈴鐺。
“鐺”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起,紙人的動作有一瞬停滯了。
年輕道長連忙把被堵在最底下的年長道長給救出來,本就一手拿幡,一手拿鈴鐺,騰不出手來。
“快……跑!”
然後身後的新娘早已不在轎子裡。
……
紙人緩緩的動了起來,不,該說是真正活了過來,一群“人”嘻笑著爬起來,“女人”攙扶起“新娘”,“男人”抬起轎子,又撿起地上的嗩呐和鼓。
【嘻嘻嘻】
【上花轎嘍!】
【嘻嘻嘻】
【上花轎嘍!】
由單鼓、單號、單嗩呐吹奏的前引又響起來,“男人”“女人”有條不紊的簇擁著轎子。
它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聲音斷斷續續的。
一個個嘴角血淋淋。
紙人抬得轎子沒走多遠,整個街巷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見響,那“搭骨屍”的越來越近,調子吹的詭異,街巷卻無人,家家戶戶緊閉房門,整個城裡仿佛都是空的。
街巷裡慢慢彌漫起一陣不知從哪兒來的白霧,空無一人,仿佛進入了另一個空間。
兩個鬼域撞在一起。
詭異白霧往街巷蔓延,因是紅白喜事,白霧過處簷上掛著一排白底紅字的燈籠,抬轎子的紙人徑直穿過長長的街巷,到一處略微破舊的宅子,門前一棵大桑樹。
門吱呀一聲好似被風吹開,這是明老爺的宅子。
繞過略顯彎曲的長廊,明老爺癱在床上,隻兩隻眼珠子轉來轉去,層疊的冷汗浸透了裡衣,他眼珠子轉到門口不動了,直到布滿血絲。
“姑娘”笑盈盈的端起瓷碗,調羹不停攪拌那一團散發奇怪味道的“藥”,魚的眼珠子還轉動了一下,“姑娘”又替他掖了掖被角,卻見“她”脖子僵硬的轉了一圈端起碗輕輕吹了又吹,拈著嗓子輕聲細語。
“阿父,該喝藥了。”
明老爺喉嚨裡發出奇怪的聲音,他動彈不得,一雙眼珠子卻像是要從眼眶裡跳出來。
“謔謔……謔謔……謔……”
“阿父,該喝藥了。”
“她”又輕聲細語說了一遍,慢條斯理將一碗湯藥灌進明老爺嘴裡,湯藥順著明老爺歪著的嘴流出來,汙染了被褥,“她”笑嘻嘻的替他掖了掖被角。
“阿父,今日是三郎的頭七,我們以後就可以天天見到了。”
明老爺隻瞪著渾濁的枯眼,目光呆滯,“她”是他熟悉又陌生的臉,“她”又是他記憶深刻的模樣,但他也分明記得,“她”早就死了呀!
憶到成建元年,自遭土匪回歸已是四月底,懷著一種隱秘的心思,明老爺並不願意多探究他們究竟是何來曆,他擔驚受怕回到家中時,妻已難產去世,家中隻留長女,討債的人隔三差五就要來一次。
直到等他瘸著腿見到長女,那種因為長久擔心害怕的壓抑終於爆發了。
——那是什麼怪物!
——是她害死了他的妻,她還會害死他!
明老爺整個人癱坐在地上,臉上隨著小姑娘的靠近越發恐懼。
阿謬迎過來,見到父親的神情不敢動,本不怎麼親近的也喏喏的叫了聲“阿父”。
他見此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去叫小女的名字,話到嘴邊,阿謬的臉卻和另一張臉重合在一起,驚得他連滾帶爬往後退。
她起先是不解,後來被阿父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弄的害怕。
當天晚上明老爺思索了良久,越想越是膽戰心驚,他的女兒變成了另一個人。
直到夜裡風涼吹透裡衫,天邊又漸漸泛起魚肚白,天亮了,他才恍惚接受了報應報複在他身上的事實。
這天天藍的透徹,因著明老爺回家那片陰霾也消散了些,阿謬看見他早上出門,傍晚又回來,但她想不到短短一夜間她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傍晚的火燒雲真的紅的像卷起的火舌,仿佛一伸手就能燒過阿謬的手指,再將她吞進口腹,迎麵而來的人就在火燒的雲裡,笑嘻嘻的咧開嘴,連嘴角那顆帶毛的痦子都在跟著笑抖,然後,火燒的雲就成了一聲聲淒慘的“阿父”“阿父”。
還有那一句冤有頭,債有主。
隔天,整條酒衣巷的人都知道了,明老爺把閨女賣給了人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