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前後宮中又肅穆了幾分,侍女太監戰戰兢兢,匆匆忙忙穿梭在宮中四處。
朱紅的宮門被風一吹輕輕吱呀一聲,年長的老嬤嬤看透了生死,悄悄歎了口氣。
門外翹首的同伴搖搖頭,與身旁的好友咬耳朵。
“死了嗎?”
“死了。”
“真可憐。”
“誰不可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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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裡那位最受寵的蓮貴妃從行宮回來了,她性子極嬌,脾氣也古怪的很,但帝王寵愛非常,專門為她在宮外修了一座行宮,貴妃每隔一段時間都要去行宮小住一段時間。
奢侈的鳳輦浩浩蕩蕩的過道,一旁的宮女太監紛紛跪地。蓮貴妃是萬般不敢得罪的。
將離提著食盒跪在一個小角落裡,麻木的盯著一宮女繡花的鞋子瞧的出神。
身上總感覺有一道說不明道不清的眼神仿佛透過鳳輦的簾幔細細打量著她。
她知道那是蓮貴妃,她在透過她看望什麼,是看她的老對手亦是手下敗將。
宮中皆知,蓮貴妃與皇後素來不和——皇後與帝王是少年夫妻,年輕時候也恩愛非常,而蓮貴妃是成建十一年進宮的,一進宮便是貴妃,蓮字還是她自己鐘意的,直到三年前皇後閉宮,蓮貴妃就已經是後宮第一人了。
正悶悶想著,鳳輦停在她麵前。
“這不是將離姑姑嗎。”老太監在她頭頂上陰陽怪氣。一張白兮兮的脂粉臉,又細又長的眉頭一挑,一旁的小太監心領神會,不知從哪裡竄出條小狗跑過來在打翻了她的食盒。
“你怎麼看著的,快,把這狗兒帶走,什麼東西都敢吃,也不怕吃壞了肚子!”
將離惶恐的垂下腦袋,耳邊小太監連連稱是。
“皇後可還好?”
鳳輦裡傳來蓮貴妃慵懶的聲音。
“娘娘鳳體安康。”
蓮貴妃那雙美麗的鳳眸輕輕一挑,矜嬌的目光有一下沒一下的落到將離臉上。
良久,她扶了扶頭頂的簪子,雅致的一抹青下露出一截雪玉般的白,蓮貴妃素來愛青衣,今日穿的也是件素淡的青,頭上的飾品還沒她那幾個宮女多,隻一根極簡的銀簪子,偏生指甲上又古怪的塗著最豔的丹蔻。
“將離?”上頭的聲音淡淡的,聽著極其漫不經心。
將離木木點點頭,半天沒悶出個屁來——瞧著比之前又蠢了一點。
蓮貴妃嘴角一勾,淺淺的梨窩笑起來煞是好看:“罷了,看她過的不好,本宮也不與你計較。”
將離老實巴交的站在原地,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悶聲不發。
“嗬。”上頭傳來一陣輕笑,蓮貴妃笑得花枝招展,那紅豔豔的丹蔻襯的膚色雪白,沒人知道她為什麼要笑,這位娘娘的心思,一向號稱是宮裡最古怪最令人捉摸不透的,將離也不敢隨意揣測蓮貴妃的心思。
“她過的不好,本宮就放心了。”說著,頭頂的聲音漸漸飄遠。
將離在眾個宮女太監含蓄的憐憫神色中木訥的拎起食盒,他們繞過她,暗自拉遠了距離,隻是她全都視若無睹,蓮貴妃的小太監還沒走遠,似笑非笑的還回頭看了她一眼,隱隱是啐了口唾沫——和他主子一樣囂張。
將離已經習慣了,目光落到食盒上,心裡怪可惜的。
突然瞥見一抹青色的衣角從她麵前飛起,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就快活的像隻蝴蝶一樣飛走了。
她癡癡的望著,企圖追尋那抹青衣的身影。有人從她身旁走過,瞧著她癡癡傻傻的模樣,輕哼了聲,暗道和她主子一樣是個瘋子。
將離視若無睹,她在宮中的第十年,早已腐朽在高牆深宮裡,直到冷風咻咻的灌進衣襟裡,她才後知後覺打了個寒顫。
唔,她好像還得去一次禦膳房來著。將離如是想著,隻恨不得快馬加鞭飛到蓮宮,免得皇後娘娘生氣。
皇後病了,很嚴重的病,太醫也治不好。
她推開宮門,咯吱一聲,落入成片的黑暗,腐朽的氣味絲絲縷縷扣在人鼻尖湧動,陳年的氣味也跟著接踵而至。
那道精致的屏風裡,拉開了紅色的軟煙羅帳,拖動的聲音斷斷續續響起,一隻蒼白的手伸出來,緩緩一勾,與紅色交織,詭謎的令人心頭一窒。
封印的窗欞不曾透過一點光進來,周遭安靜的掉根針都能聽清,將離也仿佛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壓的整個人沉甸甸的,眼睛很快適應了黑暗,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走向床榻,聽見裡頭呼哧呼哧的呼吸聲。
她低低喚了一聲“娘娘,該用膳了”,那帳子的身影似乎翻了個身。
“你是誰?”
微微沙啞的聲音頓了頓。
“奴是將離。”
“是將離啊……”她的語氣道不明說不清。
“你過來為本宮梳妝。”
“是。”將離溫順的應了一聲,垂眉上前,輕輕掀開帳子,她就跪坐在那裡,一如當年見過的高貴。
皇後的長發已經有些枯槁,軟塌塌的貼在身後,她用梳子輕輕的梳顯然梳不動,隻得用了點力氣,就從鬢角刮下一層細小的皮,從她臉邊翻來,脖子那處開始漸漸爛掉。
“將離,你過來,讓我摸摸你的臉。”
“是。”將離溫順的應了一聲,垂眉上前,一雙瘦到脫相的手摸上了她的臉,早已不見當年精心養護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