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雙眼睛打轉的時候,卻仿佛閃爍著分外詭異的光,將離的眼底下一片烏青,看上去她已經沒有閉過眼了,可她看起來並不疲憊。
“娘娘醒了,要梳妝嗎?”她輕輕歪了下頭,目光落在廢後的臉上,看了一會兒搖搖晃晃的走上來握住了廢後的手,又要往她臉上摸去,嘴裡自顧自的說著,“臉臟了,我幫娘娘擦擦。”
說著,伸手在廢後的臉上擦著“臟東西”。
廢後瞳孔一縮,渾身一下子寒的發抖,她自因這一朵牡丹花發泄完之後,身子骨一下就不怎麼好了,因此一個踉蹌,居然就要站不穩。
將離垂下眼眸,動作略顯僵硬的上前扶著她的手讓她回床上躺下,又給她掖好被角,冷的凍人的手在她臉上摸來摸去,然後幽幽站在簾子外頭,黝黑的眼珠子仿佛還在一動不動的看著她。
“你的臉真好看,和我的一樣好看。”
但是有一會兒,那個癡癡的聲音又停了。
她仿佛又變成了那個將離:“回娘娘,奴婢都打聽清楚了。”
——“宋美人死了,聽說是被嚇死的。”
廢後蠕了蠕嘴,眼珠子轉了轉,像是在懼怕著什麼,將離還在絮絮叨叨。
——“宮裡有鬼,她來索命了,誰偷了她的臉,她就會來找誰,她會問,你看見我的臉了嗎。”
將離又變得有些癡癡的。
——“我見到她了,她和帝王站在一起,她問我,你看見我的臉了嗎?”
——“我說我沒看見,她就要掐我的脖子,這樣。”
將離雙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用力掐,手上的青筋暴起,整個臉漲的青紫。
——“她還見到了蓮貴妃,她發了瘋的跟蓮貴妃說,你賠我吧,你賠給我吧。”
——“我好疼啊……我該怎麼辦,她說我看見了,她今天晚上又要來找我……宋美人就是被她嚇瘋了,她在警告我,一定是的……她在警告我……”
——“我不幫她……她就要殺了我……”
整個簾子裡隻有將離喃喃自語聲。
她說著,又幽幽歎了口氣。
“娘娘,我該怎麼辦?”
“偷了的東西要賠給失主……我隻好來找你了……”
“將離,你過來……”
“娘娘有什麼吩咐?”將離麻木的應了一聲,輕聲輕語的,廢後試圖牽她的手冷的打了個寒噤。
那雙手冰冷的,像是摸著一塊毫無溫度的豬肉,絲絲寒意滲透進骨子裡,廢後的手抖成了篩糠,卻是溫柔的、親切的把手放在將離脖子上。
“娘娘?”
“我讓它永遠不來找你。”
說著用白綾套在她脖子上,借著柱子狠狠一拽,將離掙紮起來,不停的拿手抓著,她蹬了幾下腿,廢後看著她動作越來越小……
她突然嚇倒在地上,渾身虛脫了,有鬆了口氣。
“娘娘?”門外的人聽到動靜喊了一聲。
廢後猛地一抬頭,身體一僵,那道目光陰冷的仿佛條吐著信子的毒蛇,在她身後,一寸一寸,從頭到腳。
讓她如墜冰窖。
“將離”又從地上爬起來,可是這一回她突然發現,這個人並不是將離。
“嘿嘿,你賠給我吧。”
————
她終於不動了,她想,她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她嘴裡哼著歌兒。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
久違的蓮宮裡傳來一陣歌聲,斷斷續續的,依稀有些哀怨,被風一吹,吹出去很遠,卻教人聽得心裡發慌。
她就一直唱,聲音沙啞,聽著像是女聲又像是個男聲,但是小宮女也是剛調過來的,那歌聲聽起來隻教人頭皮發麻。
小宮女站了一會兒便實在受不了,偷偷的跑遠了點,待到晚上她來送膳食,那歌聲卻還沒有停。
小宮女心感覺慌的很,小心翼翼的推開門,正對上一雙突兀瞪大了的眼睛。
一聲石破天驚。
“啊啊啊啊!!!”
————
喪鐘是在子時響起的,成四正聽到身旁有聲響,囫圇找了一圈,才發現她扒在門上。
那天天太暗了,天上連月光都沒有,朦朧中看見一張黢黑的臉,在半死不活的燭火下眼窩深陷,側著身子,眼睛好像隨著他的走動而動,然而燭火沒跳幾下就滅了,猛然嚇了他一跳,再一看,那個扒著窗戶的瘋女人又不見了。
成四並不在意,像往常一樣巡邏,等到下一班侍衛過來換崗,他懶洋洋的來嘴裡數著數,數到後頭數不對人,發現少了一個,又蒙頭把走不遠的成四叫過來。
確是少了個人,是曾經伺候過廢後的將離。
奇了怪了,她是從哪裡跑出去的?
成四急的打轉,行到他看到那張黢黑的臉的地方頓了一下,子時到了。
空寂的宮裡傳來喪鐘聲,廢後薨了。
“她死了……”角落裡傳來幽幽的一聲,幾乎與黑色融為一體。
“她輸了……”
“她也贏了……”“她”又說了一聲,聲音嘲哳晦澀,又哀怨又痛苦。
成四這才看見“她”的頭發像是雜草,“她”的裙擺是紅的,上麵有一隻不知名的鳥兒,卻仿佛正被從土裡挖出來的,“她”的手臂雙腳是彎曲焦黑的,連空氣裡都是腐爛的肉臭。
他猛地停住了腳,恐懼占據了所有,隻一刻瞪大了眼睛,是一張放大的、腐爛的半張臉!
須臾,牢中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