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蓮貴妃的話語不停的在他耳邊裡響起,衛辭鬆開手,往後退了一步,她笑得薄涼,伸手摸到頭上,拔下一根細小的針,輕輕的,紮在舌頭上,殷紅的血珠子被卷到舌底下。
“我曾經險些流落到煙花之地,賣我的人牙子說,誰讓我命不好,生成這副模樣。怪我,知道你們男人容易變心,一不小心又拆穿了你們的真麵目。”一如當年買下她的唐家人,看她的目光永遠透過在看另外一個人,一如站在她麵前的帝王,仿佛在無時無刻的提醒,她有今天這個下場是拜誰所賜。
“從我被帶進宮裡的那一天開始,我就發誓,我要取代她,而我唯有這張臉和不沾血的手,我曾經憎恨的,帶給我無比的痛苦與折磨,會是我唯一的倚仗,所以我不能流血不能受傷,可誰讓你是一個癡情的人,也誰讓她是我的阻礙?她一日不死,我就一日難受,時時刻刻記得,你們這些人高高在上的樣子。”
“嗬嗬……嗬嗬嗬……”蓮貴妃眼睛裡藏不住野心,她道,“因為你啊。”
她蹲在地上像個討不到糖吃的小孩:“憑什麼都是人,我就要低人一等呢,都怪你!”
她有無數個機會可以殺了她,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但是她最後都沒有動手,因為男人並不值得,為了男人手染鮮血功虧一簣才是最愚蠢的,她咧著嘴說:“比起讓她輕輕鬆鬆的死了,我更願意看她失去所有落魄後,取代她、折磨她。奪走她最在意的,可是她活的太久,我等不及了。”
火光照出蓮貴妃的臉,竟是和她身後的黑影重合。
一個想要權勢,一個想要索命,於是便是如此巧合。
“嗬嗬……哈哈哈……”
侍衛抓住她的四肢,用沾水的桑皮紙蓋住她的臉,一層疊一層,初是還能隱隱看到五官的輪廓,後麵就隻剩下一片厚厚疊在一起的桑皮紙。
火光照亮了一片,將離看著他們,耳邊劈裡啪啦作響,她摸著自己的臉,最後目光怔怔的落在自己手上,鼻尖暗潮洶湧的,是經年的腐臭……
衛辭突然回頭看著她。
“將離……”
……
先生的腳步聲輕輕響起,他約莫三十出頭的樣子。
“先生。”小童子稱呼了一聲。
女人的身體擺放在床上,眼睛緊閉。
“此具焦屍怨氣深重,若放任在外,遲早會吸引陰差的注意。”說著,他看向一旁一具燒焦的、認不出模樣的軀體。
“若想要它躲過陰差,必得將孽力隱藏起來,這張臉就是最好的屏障。”
“不妨明日正午,將她的屍首肢解鎮在湖中,此陣法會供養著皇後的軀體……以屍養屍……”
“是,先生。”
第二日,隨著蓮貴妃的儀仗匆匆前往行宮,宮中又歸於平靜。
到了晚上,灑掃的小宮女走到橋邊,這時湖麵傳來一陣冷意的風,明明已經到了冬季,偏偏風吹過的時候也吹盛開了一池的蓮花,女人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橋頭。
如瀑布般的長發,那應該是個極美的女人。
隻是一個恍惚間,小宮女一個失神,女人來到了她麵前。
“我是誰?”
————
將離離開宮裡的那天,蓮貴妃的身體聽說又不大好,已經去行宮養病了,在同一年裡宮裡又多了許多生麵孔,講的是一代新人換舊人。
宮裡的花開的正豔,冬風涼涼的,將離行在出宮的宮女之列,她意圖看一眼正門未果,被小太監製止了。
謝不疑隨著謝將軍進宮辭行,立馬也要去邊疆,一眨眼,當年那個廢後親手抱過的孩子也要長大了,此刻正是人嫌狗憎的年紀,就那時她時常說著,如果她的孩子還活著,怕也該是這般模樣。
她衝著那小孩笑了一下,像往常一樣聽他叫了一聲將離姑姑,便想要像隻撲棱的蛾子撲過來,臉上掛著甜甜的笑,但他被謝將軍止住了,氣的嘴上能掛的上醬油瓶。
隨後她隨著出宮的宮女離了宮門。
從此,蓮貴妃、皇後、皇帝都與她無關。
傍晚時分,樹蔭遮蓋了小半的門,太陽落下,黃昏的天被火燒過一樣的精彩。
無人的小巷子,明老爺的宅子前響起一陣敲門聲。
起初明老爺以為是風刮的,嘿,晚上的風很大,他們都忌憚他門前的樹也不會過來敲門,後來聲音又響起了,才真真實實的發現是真的有人在敲他的門。
他哆哆嗦嗦的跑去開門,嘴裡嘀嘀咕咕著刺撓的“誰啊”,咯吱一聲門動了,佝僂的身影從裡麵探出腦袋,門前擺了個紅木盒子,未鎖。
他又一眼瞧見了站在樹下的女人,她穿了一身青衣,模樣藏在樹蔭下,但他閉著眼睛也記得那雙眼睛和她的眼神,那雙眼睛至始至終都在看著他。
明老爺哆嗦了一下,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女人,顫顫巍巍的拿走了門外的盒子,紅霧纏上了他,繞著他的脖子,背上又背了一座大山壓彎了他的脊梁,從他的背後仿佛破開了一個整齊的口子,女人從那裡出來,她們的目光對視著,女人笑了,他們從此密不可分,隨後那扇門關上了也沒有再打開過,直至天明。
清晨的時候,有人推開門發現了她,她身上帶著寒露的濕氣,一動不動,直到晌午好心的阿嬸見她可憐的緊,端了一碗水去喊她。
“姑娘……”阿嬸喊了一聲,沒見答應,躊躇著在一旁走來走去。
不知哪兒刮了一陣妖風,那女人竟被風吹的倒地,之後突然一寸寸變成穢土,到最後居然隻剩下一具空落落的骨架攤在地上,摔的哐哐響。
阿嬸嚇得魂都沒了。
有人報了官,還帶個老仵作,但是往前二十年,也從未有人見過這個女人,無人知道她從何而來,無人知道她是誰。
將離的一生,隻活了短短的十年。
“成建十四年,城外老槐樹下多了一具青衣女屍,倒地之後竟是皮肉成灰,隻剩下一具白骨,世人皆奇,她不知姓名,不知來曆,無人認領;有人報官,官府派了仵作來驗屍,誰料想不日後,仵作就犯了瘋病,官府怕事情鬨大,之後便不了了之,漸漸的坊間就傳開一陣流言,稱,此女子亡於……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