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祖墳所在叫做義莊,地處偏僻人煙稀少,老仆正掃著墓前的落葉,遠遠看去身形佝僂的拖著掃帚重複著動作,他身材細小的有些過分了,竹竿似的腳,走的並不利索,袍子又寬又大,風一吹好似就要倒,不得不讓人懷疑隻剩一把骨頭,遠遠的就跟個竹竿子似的。
但那處地他掃了許久,至少來時已在那處台階停停走走,卻沒一處墳是乾淨的,待到近了,他確實比想象的還要瘦,眼窩深陷,顴骨突出,臉色都是灰白的。
而在數座墳間,有一處不知名的小土堆,更莫說是碑了,隻等再過幾年,小土堆都要被夷為平地了,略顯得簡陋的與四周格格不入。
據聞唐家滿門抄斬後連屍身都不許葬入祖墳,但那座墳看不出年歲,墳裡透出來的氣告訴來人那是一座不過幾年的“新墳”。
霍邪湊到孟浮身旁:“是報應。”
孟浮慢慢的靠近掃地的老仆,思及前一晚。
……
“大周的皇宮裡有隻鬼……”
尖牙、長耳、紅眼的東西趴在梁上,風一刮,嚇得吱吱呀呀的叫,說故事的人頓了頓,待到安靜了,攝青又繼續道。
“無臉,無皮,原是有得,據說她生前還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隻可惜後來逢上一場大火,燒光了所有。她人死後,命中注定,把生前事忘了個乾淨,從此也便一直徘徊在皇宮,不為名利,隻為一張臉。”
攝青頓了一下,見到無人做聲,又說:“宮中有座石橋,是帝王尋遍天下名匠雕刻的,有位皇後喜蓮,據說很多年前常常站在橋頭賞蓮,後來她死了,魂就留在了那座橋上。”
攝青幽幽吹拂了下白燭,又咧開嘴角:“她呀,狡猾的很,藏了自己的屍骨,陰差來抓鬼,她就扒了彆人的皮披在身上皮,但是皮會壞,待到陰差反應過來,那身皮就無用了,她隻能不停的換……”
“夜晚要是有誰撞到了她,他就會問:我是誰?若是答不出來,就撕了你的皮披在身上,再假扮成你的模樣,你代她受苦。因此每年到陽月廿六那天,宮中河裡就會飄來一具女屍,沒了臉皮,偏偏是失了臉皮,隻等著陰差來鎖魂捉拿去受苦。”
“世人皆知唐蓮是帝王的結發妻,但也沒一人能記得她了。”
孟浮若有所思的離開了明宅。方道長正蹲在牆角數螞蟻。
“仙長。”他一身惡鬼相飄到牆邊。
“那是一座空墳。”
……
“唐淮玉。”
獨眼老仆猛地一頓,又低著頭做自己的事情,但他的手顫抖的甚至握不住掃把。
孟浮緩緩靠近他:“她回來了,你知道嗎?”
老仆布滿死氣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臉上帶上了怒氣:“你想來看他們就去墳前祭拜,我什麼都不知道!”
霍邪冷颼颼的說著:“你心裡有鬼。”
突然他湊到老仆跟前,把人嚇了一跳。
他又歪著頭,脖頸突然伸長了,布滿了鱗片,抖了抖腦袋,龍髯無風自動:“你怕什麼?是因為她來找過你了嗎?”
孟浮連忙製止:“莫要胡鬨!”
霍邪是個什麼性子,隻擺著尾巴蹭了蹭孟浮的手,碩大的龍頭吐著龍息:“那個腿受過傷的少年,你和他一起埋了她,同帝後大婚之日,人裝在泔水桶裡。和送嫁的隊伍擦肩而過,她那個時候甚至還活著。”
哐當一聲,掃帚掉在地上,老仆臉色一變,身上的死氣躥來躥去,隱隱要暴動起來,嘴裡含糊不清的喊著“不……不”,渾身打顫的像個篩糠,突然一頓,一口氣沒上來倒地不起竟是激動的暈了過去。
孟浮蹙眉,無奈的拍了拍龍頭:“嚇暈了。”
霍邪哼了一聲,撇過頭:“裝的。”
孟浮似是沒聽見,到老仆身旁探了探鼻息,伸手一拂,過了一會兒老仆幽幽轉醒。
枯木似的眼睛越瞪越圓,就像要從眼眶裡跳出來似的,雙目無神,嘴裡隻自言自語著:“我錯了……我已經受到懲罰了……”
“因果報應。”
“是了,報應,都是報應!”老仆癱在地上,佝僂的身影縮成一團,他喃喃自語著,突然聲音哽咽了起來,“我一開始也不願意乾這件事,可他腿不好,他在求我,我就這麼一個孫子!”
“他就要死了,我早就後悔了!我們都是殺她的凶手,她不會放過我們的!不會放過我們!”
“我就這麼一個孫子,我什麼都說,仙師!仙師!我求你、我求你救救他!隻要我知道我都可以說!”
霍邪在他身旁冷哼一聲:“亡者怨恨難消,為禍者逍遙法外,他們無辜枉死的人,又可曾瞑目?”
他諾諾的躬身在一旁,道:“我自是知曉……”
孟浮看了他一眼,霍邪拽了拽孟浮的袖子,沒拽住,孟浮說:“你的孫子不會死。”
老仆一聽,天降大喜,連連道謝:“謝謝仙師!謝謝仙師!”
霍邪氣的臉頰一鼓,在他耳邊咬耳朵:“笨蛋小浮,你被騙啦。”
孟浮隨手擼了兩下巨龍的腦袋,並沒有對此解釋什麼,他有自己的考量,其實他便是不怎麼說,老仆和他的孫子也死不了,或者,冥冥之中死亡並不是屬於他們的苦難,於是他繼續問老仆。
“當年唐大小姐可曾秘密交付給你什麼東西,囑咐你務必藏好。”
老仆愣了一下,才遲疑的開口:“這,似乎是從未……”
孟浮打斷他:“你再仔細想想。”
老仆絞儘腦汁思索了一翻,臉上多是苦澀和無奈:“不瞞仙人,我雖是唐家家仆,但也不在主家身前有頭有臉的,莫說是大小姐,我連老爺的麵一年都不曾見幾回,仙師莫不隨我去問我那不成器的孫子,他也算勉強在大公子跟前伺候過。”
“仙師,請隨我來。”說著,將人迎到一處人家內,四周也算是整潔,隻是堆了一堆瓶瓶罐罐,鼻尖也湧著一股半腐朽的木頭氣和刺鼻的藥味。
老仆又掀開裡屋一道布簾子,孟浮看著他的背影頓了一下,就見著一個骨瘦嶙峋的老翁躺在床上,眼神像是蒙著一層灰藍的膜似的,他比老仆還要瘦,發頂白發稀疏,眼窩深陷,再一看,渾身上下,沒有皮囊,活似一副人間骷髏骨。
這兩人處到一起,孫子怎麼比爺爺還老。
“阿昭,你老實告訴爺爺,大小姐有沒有交給你什麼東西要你妥善保管?”
他聽見了“大小姐”這三個字,呆滯的目光才緩緩有所動靜。
“你……你……”聲音難聽又刺耳,好似拿著破瓦礫在牆上剮蹭。
“錯……了……錯……了……”
老仆臉上有些恨鐵不成鋼,連忙誠懇說道:“仙師莫怪,我孫子在大公子身邊乾過活,經常給派遣去給大小姐送東西,這會兒神誌不清的,也不好說話。”
霍邪一挑眉,沒頭腦來了句:“愛慕大小姐的人很多嗎?”
“阿昭也愛他。”他莞爾,臉上笑嘻嘻的,全然看不出什麼壞心思。
老仆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好半晌才一臉為難的承認了。
“這……唉……”談及此事,老仆又歎了口氣,“我活了半截身子入土,也沒有見過像大小姐那般的人,不是不好,而是……她太好了……”
她生來就是天之驕子,任這天底下最挑剔的人來都不能說出她哪裡不好。
當年這京中誰不知道唐家大小姐的美名,欲意求親的人能排到城門口,便是當年的皇後,都意屬唐大小姐成為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