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也在遙遠沙丘之外,何清在連續吃了幾嘴沙土之後,猛地朝著一個方向奪命狂奔。
何清覺得自己倒黴透頂。
舉著尾鉤的黑蠍子排著隊一路橫掃,在高低起伏的沙丘追著他不要命的狂奔。
要命的是,這些毒蠍子舉著鉤子在一盞茶之前還告訴他自己到底有多毒!
簡直……欺人太甚!
鳥不拉屎的地方碰到了毒蠍子。
何清怒罵一聲,一腳踩進個沙坑裡,摔了個四腳朝天,流動的細沙一瞬間裹住了他的身子,他腦子裡那根弦也繃緊要斷裂了。
“!!”
天亡我也!
流沙之處方圓幾裡都是缺胳膊少腿兒的骷髏骨,追命的尾鉤子們都躊躇著該不該邁出這一步,隻是它們這細小的身板著實無法阻止這龐然大物的漩渦流動,稍微一卷就被埋進細沙裡。
何清在沙眼裡不敢掙紮,繃緊的身體僵硬成了雕塑,細沙堵在他的胸口,他整個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如果有一個可以支撐住往下墜的東西那該多好,或者來一個人一根舊木頭也行,可他四周無人,沙流動的細小聲混合著風聲,還有悉悉索索在沙上爬行的尾鉤子退避三舍。
果然是鳥不拉屎的地方。
但何清還是怕死的,前不見人後不見鬼的地會有人來的可能性和他活下來的可能性遠遠小於後者。
腦袋熱,他的心是涼的。
要是有人在就好了……
誰來救救他!
“救命……”
他聲音又嘶啞又微弱,濃重的鼻息把一聲哭腔卡在喉嚨裡,胸腔被壓迫的喘不過氣,稍微再一壓迫就是讓人窒息的恐懼。
誰來救救他!
“我不想死……”
何清憋了一大泡眼淚,長吸了一口氣,眼淚一下子沒忍住,嘩啦啦的從臟兮兮的臉上落到沙麵上,他聲音突然卡住了,像隻嗚咽的小獸。
他麵目虔誠的如同神明之下禱告的信徒。
沒人知道大漠裡有個人被困在流沙裡動彈不得,也沒有人會記得他曾來過,他或許日後就會和骷髏一樣變得麵目全非。
正沉浸在死亡的恐懼中忽略了身側衣袍颯颯掠過他麵目。
“怎麼還哭了。”東家蹲下身子。
“公子!”何清吸了吸鼻涕,眼睛鼓溜溜的亮的要發光。
突然他身子一輕,像是被拔蘿卜似的往上躥,他瞪大了眼睛沒見過世麵的驚呼出了聲,心底裡雀躍的很。
隻是□□一涼,他一瞬間夾緊了雙腿,神色哀戚,大漠果然危機四伏,留不下他,就要留下他的褲衩。
何清夾著腿:“那個,公子,有褲衩嗎?”
東家歪了歪頭,笑容間兩顆尖尖的犬牙,那個單邊梨渦甜的何清頭昏腦脹:“沒有。”
何清羞澀的低下頭,大庭廣眾之下,還怪不好意思的。
何清一邊感慨“公子真好”一邊脫下衣服遮住了自己光溜溜的屁/股。
正走著,東家步子一頓,不遠處有片龐大的宮殿,森嚴肅穆的氣息瞬間彌漫過大漠黃沙地。
何清微微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那片宏偉的土地,與他所見的曲白城蜃樓有所不同,那股飄渺虛無的詭異感是不存在的,有的隻是莊重與宏偉,他矗立著、威嚴著,像個巨人手握重劍,騎手的鐵騎在耳邊嘶鳴而過,曲白城千年的風雨好似一瞬間又重現在何清眼前。
這是真的曲白城!
他眼皮子重的可怕,身子也重的驚人方正腳步是半點挪不動的,他僵硬著,像是生了鏽的鐵,神經卻繃得緊,他的餘光不自覺在四處瞄,天旋地轉下,有雙眼睛滲透在沙裡一動不動的望著他。
曲白城這個巨人握著手裡的劍向他刺來,他連閃躲的機會也沒有,他為什麼要來這裡,何清心裡隱隱不安,似乎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公……公子……”
東家已經轉了個方向。
“去……去哪兒?”何清顫抖著聲音喊。
“找人。”簡言意駭。
————
孟浮在角落裡正襟危坐看著眼前幼稚的拍手遊戲,耳邊是嘿嘿的笑聲,目光落到他們身上。
不管是女人還是那個吐著蛇信的小妖怪,似乎看起來都不是能正常交流的樣子。
孟浮借著微弱的光亮照進角落,看清女人瘦瘦小小矮矬矬一團,大半個臉上的疙瘩居然都是青紅色的肉鱗,像蛇鱗一樣密密麻麻的遍布到脖子之下,軟乎乎的全然像褪了皮,看的人頭皮發麻。
她咧著嘴笑,一雙突兀的眼睛瞪的比金魚還大,鼓溜溜的轉的人心裡發慌,嘴角的口水淌濕了下巴。
“阿餘……”女人偶爾叫一聲。
臉上的肉鱗已經一顆一顆漲的有嬰兒拳頭大小,一個詭異而又奇妙的組合將客棧裡的氣氛也弄的死一般的寂。
關於三千多年前那場疫病肆虐的傳說,得了疫病的人會生長出像蛇一樣的鱗片,最後又會變成吃人的怪物,在這片大漠附近不僅是蛇的天堂,還經常會有這種怪物出沒,吃路過的商旅,因此,曲白城除了是皇城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名字,蛇窟。
據說月半人是軒轅國的混種,受到軒轅國的影響,認為蛇會為他們帶來福祉,大漠的人也從古至今對蛇存在敬畏,而大漠的蛇都有種邪氣。
“阿餘……阿餘……”女人嘿嘿的笑,蒼老嘶啞的聲音從喉嚨裡蹦出來,刺耳的像是被人拿著破瓦片在牆上狠狠地刮過。
隨著她的聲音,女人的臉上青紅的肉鱗漲成了要滴似的血,脹開了去,裡頭好像有東西也撐的鼓鼓囊囊的。
再一看。
孟浮隻覺得頭皮發麻,似乎每一片肉鱗上都有一個蠕動的長條小蟲,在粘液裡隨著充血的肉鱗不停的變化。
孟浮不敢輕易靠近,此時的情景太過詭異。
這時他飛出去的信鶴忽高忽低的飛了回來,像霜打了的茄子,焉了吧唧的直挺挺的往落滿了灰的桌子上一躺。
緊隨其後,一陣踏踏踏的腳步聲不急不緩的在門口響動。
“孟浮。”是相思的聲音。
“蛇鱗疫?”
“啊!蛇!蛇!蛇!”
女人一聲驚呼,三聲一出一聲高過一聲,臉色更是扭曲的可怖。
在女人怪叫裡,孟浮眼疾手快的掐住了伺機偷襲的蛇頭,黝黑的鱗片是冰涼的,褐色的豎瞳,它張著大嘴露出一口尖利的毒牙,噴出了毒液落到地上,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地板腐蝕了一片。
她的頭更大了,大的充了血,隨時隨地都會炸開腦漿一樣,臉上的肉鱗成了顆顆肉團子,一顆挨著一顆,將她的五官也都擠成了一團,有的脹癟了,流出褐色的分泌物,燒焦味也惡心的讓人作嘔。
相思抿唇,大概是沒見過這般惡心的症狀。
女人瘋的厲害,隔了幾丈遠魂都要嚇沒了,她身材雖然矮矬矬的、細腳也伶仃卻像個竄天猴兒似的一步蹬到老舊的扶梯上,沒一會兒就躥的沒了影。
女人藏起來了。
孟浮把蛇順勢甩了出去,幾個呼吸間,沙礫裡邊遊走著細長的身子。
但孟浮很快察覺到相思身上的氣又弱了幾分。
孟浮心裡一陣惶恐,很快鎮定下來,心思一動,想起來了臨走時東家塞給他的包袱,隻暗道一聲“東家果然料事如神”。
“可還好?”孟浮攙扶住相思的手臂,看著他吞咽的動作,不知怎的,腦子裡又浮現出昨晚的情形,略微不自在的彆過了眼。
“無礙。”
“這裡的情況很奇怪,按理來說蛇鱗疫自三千年前就從大漠消失了……”相思話說到一半,看著窗外,他臉色陡然一變,“我們遇到蛇子攔路了。”
孟浮神色微跟著一變。
蛇子攔路是大漠裡的另外一個傳聞,若遇蛇子擋在路中間不得而過,就證明被擋之人是被蛇子選中給蛇母的祭品。
孟浮靠近老門,莫名想歎了口氣,輕輕一推,咯吱咯吱聲不停,門開了恰好露出他半個身子,他往外頭一瞅,目光一凝。
外頭風沙已經停了,門外不知何時堆了無數條蛇,一眼眺望過去,竟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蛇群的身子個個仰著,各色各樣鱗片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隻是那豎瞳看著滲人,吐著紅信子,發出嘶嘶的聲音。
前方的路被蛇群擋在了風眼之外,他們失去了向導的信息,失落的城池也被隱藏在風眼裡——消失的人,或許也在,或許也不在,但這,是誰也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