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孟浮知道,大漠的危險遠不止這些。
這麼想著,他的臉色不禁愈發凝重了起來。
這時頭頂傳來一聲鳥鳴,一隻大鳥低飛盤旋在蛇群上空,頭部羽毛呈白色,腹部褐紅,尾部純白,點綴有褐斑,惹人注目的很。
再一眼,蛇群數量不見減,風揚起沙,模模糊糊裡有個人影畏畏縮縮的在顧前顧後。
他眯著眼,那人鬼鬼祟祟,像個脫了毛的大猩猩。
“孟兄!”脫了毛的猩猩朝著他大喊。
孟浮眼皮子微微跳了跳。
忽而頭頂一陣風,大鳥盤旋時一聲鳴啼,飛到不遠處落在個紅衣人旁,一陣嗚嗚的笛聲就被風刮的傳了過來。
孟浮眉頭跳的更甚,這笛聲——好生難聽!
相思皺眉,虛虛的依靠著窗戶,呼吸離他很近,嘴裡嘟囔了一句難聽。
孟浮嗯了一聲,非常之讚同,往前數五百年,都沒聽過吹得這麼難聽的調子。
東家這令人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音律,雖然調子找不著南北,功效卻是出乎意料的好,蛇群在聽見後自動的挪到兩旁讓開一條道。
他身旁大鳥一展翅,一聲尖利的鳴叫翱翔在空中,衝擊而下,在蛇群裡喙爪像鐵鉤一樣硬,大快朵頤,不亦樂乎。
音律停了,它們四下逃竄,鑽進角落裡躲藏了起來。
大鳥在空中盤旋了幾圈,笛聲一停便飛遠了。
孟浮問:“其他人如何了?”
“已在城裡了,走吧,我們得趕上。”
“再抱,殺了你。”相思低頭語氣裡頗為嫌棄。
小妖怪抱著他大腿不肯鬆開。
孟浮忍俊不禁,把小妖怪拎起來,偏頭一看,那女人正徘徊在門縫裡偷看,道:“且把他丟在這裡,曲白城此去前途未卜,他既在這裡待過,至少證明是安全的。”
他也確實是這麼做的。
一行人往曲白城所在的方向前行,出乎人意料,那小妖怪似乎是鐵了心要跟著相思走,撮著一條長鼻涕跟在後頭邁著一雙短腿使勁兒趕,若非他還是一副傻傻的模樣,孟浮還真要以為他是不是給自己找了個爹。
隻是那女人也遙遙跟在後頭,何清回頭就看見了,下意識的護住胸口,可一想,他下頭也是光溜溜的,不免覺著一股氣堵在胸口,又仿佛被針紮過一般難受。
整個人如坐針氈,他小心翼翼的湊到孟浮身旁。
“孟兄,有褲衩嗎?”
孟浮一瞄,見他光溜溜的模樣竟然還透著幾份莫名其妙的嬌羞來,可他哪來的褲衩,隨即搖搖頭。
何清頗為遺憾的走了。
大漠並未有出過多少神話傳說,但關於神明的故事在亙古痕跡裡也隻有那位玄女神,不過大漠人堅信大漠是活的,生養了他們,大漠人依沙而活,祖祖輩輩都要葬在黃沙裡。
曲白城也是活的,傳說,它是月半人的心臟。
穿過胡楊林,遠遠走進在傳說裡神秘至極的曲白城,築牆的不是黃沙土地,而是無數塊四四方方的石塊累積起來的,近了,看見它巍峨的身軀下被鑿穿的傷疤,城門大開,頭上掛了半落不落得大半張木頭大匾,依稀可見刻的是曲白兩個字——“城”字已然不知被風刮到何處去了。
剛要走進城門,小妖怪還跟在他們後頭,女人跟在小妖怪後頭,可女人腳步已經頓住了,躊躇在不遠處眼巴巴的眺望,從城門一直落到遠方,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動彈。
——女人在忌憚曲白城。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孟浮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小屁孩邁著蘿卜似的短腿一路小跑過來,屁顛屁顛的模樣惹得人發笑,卻是想要抱住相思的大腿。
孟浮蹙眉,反手像拎小雞似的將人提起來,端詳了一番扔進何清的懷裡,小妖怪笑得憨憨傻傻的,蒙頭在何清□□的胳膊上擦了擦拖長了的鼻涕,緊隨著打了個哈欠,睡眼朦朧的往他懷裡一栽。
除此之外,就是進城門之後那些若有若無飄過來的眼神,讓孟浮覺得不太舒服,
何清臉黑如鍋底,前頭人已經走了不遠,他緊步又跟上,嘴裡嘟囔著,“怎麼我就沒有男人”諸如此類的。
走進城門,灰撲撲的麻牆掉落下一層灰,盤踞在牆上的蛇吐信子緩緩爬行而過,城池是由一塊一塊的石塊建造而成的,乍一看,那密集的排布還有些眼熟,隻是孟浮一時想不起來。
女人站在不遠處,不知為何她半步也不敢靠近曲白城所在之地,不過,一個瘋婆子,又如何讓人時刻注意著呢?
且看城內——
“姑娘,來盒水粉吧,剛到的新貨。”
“新到的水果,有沒有人要水果!”
普一進城,叫賣的小販多如牛毛,來來往往的人更是熱鬨的很,最讓驚奇的是商旅,本地人、外地人混合在一起,他們身著各色各樣的服飾,還有幾個藍眼睛的家夥端著自己的珍寶用著蹩腳的口音推銷。
但隨即迎麵而來的視線落到他們身上,不知是誰先起了個頭,迎麵飛來一連串的香囊、手帕。
孟浮往後退了幾步,一把抓住了飛過來的蘋果,眼皮微抽了一下。
過分了,香囊、帕子也就算了,扔蘋果是想要腦袋開花嗎?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掃視過去,逆光下,一個舉著蘋果的少女正宛如一條毒蛇一樣怨毒的盯著他,那視線太過突出,想忽視也忽視不了,他甚至仿佛看見少女唇間的蛇信。
“……”
孟浮意識到這一點,他默默把蘋果塞給了相思,那個視線才消失。
“有點瘮得慌。”孟浮抓緊了相思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度,又忍不住貼著他的手臂說。
“蛇的嫉妒心果然是讓人防不勝防啊。”
但這裡人太多了,走到哪裡都幾乎是胳膊挨著胳膊,這個時候他也發現了這裡人似乎過於熱情。
孟浮無不懷疑的想,他們下一步會來一出城門捉婿,特指相思。
在曲白城裡,相思是個香餑餑,字麵上的一個渾身散發著誘人氣息的香餑餑。
難道龍和蛇已經不是物種的差距而是單指四條腿和鱗片?
“奇了怪了,客棧裡也沒見這麼多人哪!”何清摸摸腦門,滿是疑惑。
東家環著雙臂,走到叫賣的壯漢旁磨磨蹭蹭的從袖口掏了幾文錢,挑著個紅澄澄的蘋果,對方死活不肯收他錢,又聽他說道:“往來人數向來頗多,客棧不過隻是一個歇腳處,他們自有能力來,便也省去了些麻煩,心有意而力不足者便就得依靠些外力。”
孟浮努力忽視身邊的視線:“算賬先生可不是這般說的。”
“旗幟是不假,不過你怕是被他給騙了,他素來貪財,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坑蒙拐騙拿手的很……”隻見他咬了口蘋果,嘴裡含糊著又道,“我自是他東家,便是往死裡誇也不為過。”
“姑且算他是真心話。”
東家一拂袖,揣著手走的瀟灑。
他們緊隨其後在大街道上漫無目的的遊蕩。
曲白城的服飾極美,姑娘家的小銀飾串成圓環掛在脖子上,走起路來叮叮當當響的清脆,忽略少男少女愛慕的眼神,這些叮叮當當響著的聲音仿佛催命符一樣。
反正就很擠,孟浮抓著相思的手臂臉都要擠變形了,早知道他就應該堅定的對著相思說“不”。
愛慕者們彆的不說,擠擠他也夠嗆了。
如今正當豔陽高照,曲白城裡看起來無甚異常,來來往往的人數密集,偶爾少見一棵樹,都欣喜的在下頭坐了不少乘涼的人,身材魁梧的、老態龍鐘的,有歇息的大漢、瘦小的老頭、嬌俏的娘子。
但那些樹上麵,無一不長滿了人頭。
城裡人恐怕也是早已習以為常,目不斜視,照樣自顧自的聊的歡樂,又或者猜測著,那樹上的人頭長的像誰。
穿過人群往前走,隻聞到一股子若有若無的腥氣,往前看去。
男人女人打那邊過,麵目都是虔誠而肅穆的,一個年輕小夥背著一簍子,地上鋪了幾十條小蛇,他一邊自說自話的從簍子掏出半死不活的獵物往地上一扔,一邊麵帶微笑的把偶爾調皮的往外頭跑的小蛇給拽回來,跑的多了,他忙的急,麵上的笑卻愈發和藹可親,就想是個老父親看著自己兒女一般,甚是詭異。
何清往孟浮身旁縮了縮,耳邊突然響起嗚嗚聲,溜蛇的小夥兒手持一柄小短笛,頗為耳熟又好聽的笛聲穿透耳膜,小夥兒跳起了古怪的舞蹈,瘋狂在外頭跑的小蛇們就聽話的圍在他身旁轉圈圈。
懷揣著好奇接著往前走,卻感覺那群小蛇全部轉了下頭,它們的目光隨著人群的移動。
一群人在人擠人中硬生生插出一條路來,一排排老樹挺直了身杆,就見一道翻滾的小河赫然出現在眾人眼前,那水看上去汙濁、粘稠又惡心,反正是不下飯的。
一條粘稠又惡心的河。
東家似乎看出了孟浮的疑慮,腮幫子鼓鼓的,懷裡的不是這家的蘋果就是那家的梨,糖葫蘆、點心大包小包:“這是妒江。”
“妒江?”相思突然挑眉。
“約莫是很久之前是一條從地下城而來的河,是蛇母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