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一直跑啊跑,穿過長長的林中詭道,烏鴉立在枝頭,猩紅的眼睛在黑夜裡閃爍著詭異的光,它們“呀”的一聲飛過又矗立在墳頭,像是雕塑一般追隨而過。
他鞋子跑掉了一隻,光腳踩在鬆軟的泥土裡,一刻不曾停留,從來沒有感覺到過自己有這般快的速度,可他抹了臉上一泡熱淚,糊的鼻涕眼淚一臉,嘴裡碎碎念叨著: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前路黝黑的深林裡有什麼東西在牽引著他的身體,他仿佛被蠱惑了一般追隨而去,身後的骷髏架子也樂此不疲的追命。
又跑了一會兒,何清耳邊聽見嘩嘩的流水聲,一顆小石子在他腳邊滾落到底下,身後“砰”的一聲,斷掉了一片樹乾,舉著大刀的骷髏架子握緊了刀,它鋒利的一下就能砍斷人的腦袋,幽幽的火光照映在何清臉上,照的四處亮堂,他又往後退了一步,骷髏將他圍在個小圈子裡。
借著幽火,身後是湍急的河流,崖間的巨石尖利的很,被水流拍打的發出巨大的聲響,但在懸崖上,好像有一層看不見的東西,他的手能穿過,又能感覺到它的阻礙,兩個地方並不相融。
何清不敢動彈,額上浮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骷髏把圈子圍的越來越小,他往後看了一眼,眼睛猛地打轉,頭暈眼花,那嘩嘩嘩的流水聲不斷衝擊著他的神經,忽而一陣刺痛猛地回神,骷髏已經舉著刀衝鋒到他麵前!
“啊!!!”
夜靜了,崖上留下死白的骷髏架子們舉著刀作勢砍人,崖下的水流依舊湍急的很,偶爾翻起一朵浪花,又不知是不是他帶落下的碎石。
曲白城裡熱鬨了一下又安靜了下來。
關老爺在房簷下吐著煙圈,這樣的夜讓他無法睡的安穩——蛇母祭今天沒有結束,蛇母沒有找到她滿意的祭品,這也意味著曲白城裡人人都可以是祭品,這對他來說並不是一件好消息,沒有人知道,誰才是蛇母想要的祭品,而蛇母祭不結束,曲白城的城門就永遠不會打開。
他頗為快活的又吐了一圈,騰雲駕霧裡飄飄然,黯然銷魂裡瞥見小夥子提了盞燈走在回廊裡。
“春生,這麼晚了還要出去?”
春生依舊是蒼白的,朝著他靦腆的笑笑:“前院的酒沒了,我去地窖裡拿幾壇。”他忙活的腳步一頓,又轉過來對著關老爺說,“對了,今是祭禮前夕,每戶人家都得放長明燈的,您有什麼需要的材料嗎?我可以一並幫您帶過來。”
“長明燈啊。”關老爺嘿嘿的笑,“我就不必了,我這粗手粗腳的也是弄不來細活。倒是你,小身板一個,提的動幾壇?怎麼不多帶幾個人一起?”
“夥計們都回家了,客人若是有空閒,不如幫我一把,我少算您點錢或是換一點酒?”
“當真可以?”
春生點點頭,提著燈往前走,關老爺跟在後頭飄飄然,少年步子很快,拐了個彎,在個偏僻的空樓裡輕輕推開一扇門,“吱呀”一聲響,裡頭黑不溜秋的,春生的燈照在裡頭,房間空蕩蕩,蕩的人心慌。
春生信步走到裡頭,掀開個地板,燈火照下去看得見一條長長的階梯。
他們便往下走,四周森冷異常,關老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越往下越是冷,他隻得搓手取暖,少年春生卻是習慣了,怯生生的走在前頭,時而說一聲“小心腳下”之類的話。
階梯很長,又像是拐了七八個彎,最深處傳來一陣酒香,饞的關老爺口水直流,近了,各種各樣的好酒擺在他麵前,他衝到香味彌漫的酒旁邊,湊著鼻子猛地吸了一大口氣。
“好酒!”
春生也隻笑笑,又示意他品嘗品嘗,得了會意,他便肆無忌憚的掀開了個蓋子,肚子裡的饞蟲都跟著咽口水,猛地灌了一大口,辣的喉嚨火辣辣的,兩三下一壇酒下肚,酒烈的他眼前也飄忽起來,迷糊間見春生蹲在牆角,側耳靠著牆壁不知在做些什麼,又見春生笑著點點頭,像是牆對麵有人在和他說話一樣,麵上還是帶著怯生生的表情,陰影落在他臉上卻詭異的出奇。
他隻當是烈酒作祟,胡亂拎上幾壇搖頭晃腦跟上前,春生快步爬上樓梯。
“你不帶酒了。”關老爺見他兩手空空不免好奇。
春生朝他晃了晃手,一壇小酒拎在手裡,隻是背著光,關老爺見不著罷了。
他又跟上去,身後卻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響,關老爺瞪著眼回頭,黝黑的地窖裡聽著像有人在抽抽搭搭的哭泣。
“春生,你祖母來了嗎?怎麼有人在哭啊?”
他正納悶心裡頭見了鬼作祟,春生卻回頭對著關老爺笑道:“沒有,是我母親挑食了,鬨脾氣呢。”
關老爺一愣:“春生……”
酒壇子在腳邊滾了又滾,砰砰砰的聲音格外的刺耳。
……
何清猛地從水裡露出個腦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渾身顫抖,夜晚的曲白城涼快的讓人結上一層薄冰。
雖然他並不明白,明明前一刻還在涯上,下一秒他卻從樹林涯邊掉進了曲白城的河裡。
突然,他聽見從街邊傳來噠噠噠的聲響,他劃水的聲音一頓,像是拖著重物在地上拖曳,嚇得他一個激靈往橋下劃。
水漫過他脖子,他在水裡哆嗦的牙齒打顫。
那人的腳步聲輕鬆而愉快,在岸上時有時無的停留了好久,何清隻得緊貼著橋柱,時而上頭被刮過來混合著一聲聽不懂的小曲兒,近了,愈來愈近,後來聲音就更是古怪,像是拖著重物在地上摩擦的聲音。
接著,是咚咚咚的撞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