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多年,謝槿羲依舊記得,被自己埋藏在內心深處的一段記憶,那年,謝卿琬被與柔妃有舊怨的妃嬪堵在禦花園裡欺負,那妃子當時正得寵,氣焰囂張,無人敢攔。
而她年歲也小,說話沒有份量,根本救不了謝卿琬。
於是急忙地去找救兵去了。
路上遇到正要尋謝卿琬的二哥,頓時眼前一亮,趕緊說明事情經過,要他跟著她一起去救人。
謝槿羲清楚地記得,二哥當時微微彎下身子,聽完自己的敘述,他那雙如墨玉一般的鳳眸看著她,明明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意,她卻在那一瞬感受到了徹骨寒意。
仿佛三九寒天刹那降臨。
她帶著謝玦趕到地點的時候,那個囂張的寵妃剛剛打完謝卿琬的手心,眼見著就要將謝卿琬往池塘裡推。
爾後,謝槿羲看到,謝玦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到了腰間的佩劍之上,劍柄閃著冷清銀光,中鑲白玉之飾,在他修長如玉的手指之下,顯得越發貴重,鋒銳。
但此時謝槿羲已經無心欣賞,一股潛意識中的不詳預感讓她幾乎是下意識般地衝了過去:“二哥請冷靜,瑩嬪是父皇最近格外上心的新寵,彆……”
她話音未落,就見他轉頭過來看她,僅僅是一眼,謝槿羲就可以看出,謝玦的眼中有溢出來的殺意。
最後還是謝槿羲急中生智,以謝卿琬被驚嚇到了亟需安撫的理由,讓謝玦將她先帶了回去。
走之前,謝玦隨意地看了瑩嬪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跟在後麵的謝槿羲不知道怎的,心中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瑩嬪要死了。
她為自己這種不知如何冒出的想法感到害怕。
那天晚上回去,她沒太睡得著覺,第二日被宮人的吵嚷驚醒,才聽見他們在談論今晨在漱玉池中發現的屍體,正是近日風頭正盛的瑩嬪。
謝槿羲當即愣在了原地,心中生起一股莫名的後怕。
無人知道瑩嬪是怎麼死的,後宮美人眾多,就像一茬又一茬的花兒一樣,爭奇鬥豔,卻又很快凋零,建武帝隻是隨意調查了兩日,很快就將目光投至新的美人。
不到半年,六宮之中,幾乎所有人都忘了,宮中曾有一位得到過君王厚愛的豔麗寵妃。
但謝槿羲還記得,午夜夢回之際,她無數次夢到瑩嬪滿臉驕橫地在禦花園將她和謝卿琬攔下,爾後視角陡然切換,瑩嬪倒在了血泊之中,瞪大的眼眸裡布滿了驚恐。
而謝玦長身玉立,眉目未動,手中的劍鋒反射著淬冰的寒光,有鮮紅血液順著劍刃緩緩流下。
她第一次覺得,二皇兄是如此的陌生。
……
後來新春年節,謝槿羲攜禮上東宮拜年,在門口等了許久,謝玦才姍姍來遲,將她迎進殿中。
她後來才知道,原來方才謝玦遲遲未來,是為了將謝卿琬哄睡。
一番簡要寒暄後,謝槿羲抬眸看向這個並不太熟的皇兄,問出了沉寂在心中多日的問題:“二哥,瑩嬪之事……是你麼?”
她看著他輕笑了起來,好似風,微微挑眉,未有絲毫停頓:“是孤。”
“城陽,那日你為孤報信,孤很感謝你,所以,希望你日後能繼續照顧琬琬。”他對她這般道,然後隨手一抬,便有宮人將備好的金玉珍寶,送到了她的麵前。
謝槿羲知道自己不能拒絕,恰好她也很喜歡長樂,便應下了。
於是謝玦也對她微笑,他們本來甚是陌生,但談起謝卿琬來,倒好似熟識一般。
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因怕擾到在內殿午睡的謝卿琬。
謝槿羲發現,在提起謝卿琬的時候,謝玦的瞳孔會微微放大,她曾聽說過,這是在看到或提到喜歡的東西時,人類的眼睛會出現的反應。
她悄悄斂目,默然不語,將此事藏在了心間,再未對旁人說過。
這一日,謝槿羲才知道,謝玦慣常的溫和微笑下,藏著的是怎樣的涼薄暗色,而這暗色當中,又獨為一人辟開一片如春之地。
謝少虞總說她腦子傻,不聰明,被謝卿琬哄騙所以向著外人,而謝玦隻會將她當作是謝少虞和沈皇後一派的人,根本不會對她假以顏色。
謝槿羲卻懶得為此和謝少虞辯駁,如今謝玦身子好轉,也隻有謝少虞自己才認為,他有能力去和謝玦爭。
而世間少有人知曉,謝卿琬在謝玦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幾分,也隻有她,曾在機緣巧合之下,窺得過一番玄機。
隻要她一心向著謝卿琬,在謝玦那裡,便是最大的護身符。
縱使沈皇後與謝少虞將來事敗,這道護身符也可保她後半生榮華富貴,安然無憂。
當然,謝槿羲最初的目的,並不是為求這些身外之物,她隻不過是在謝少虞不斷作死的路上,試圖挽救自保而已。
想到此處,她輕輕地笑了一聲,打開籠門,撫了撫鸚鵡的背羽:“三哥,我言儘於此。”
-------------------------------------
謝玦走後,謝卿琬閉上眼睛,很快又沉睡了過去。
身子本就因病無力,再加上服用的藥中有助眠的效果,她這次一晃就睡了很久。
不知到了何時,朦朦朧朧中,感覺額頭上被覆上一片冰冰涼涼的東西,她費力睜眼,還以為是宮人在為她降溫,待睜開眼後,才發現眼前坐著一個熟悉的溫柔身影。
“琬兒,現在好些了麼?”柔妃溫柔中帶著心疼的目光注視著謝卿琬,以溫熱的手掌撫上她的手,“我瞧你還有些發熱,便為你覆了一層冰帕。”
謝卿琬怔怔搖頭,嗓音還有些啞:“母妃,您怎麼來了?”
柔妃手一頓,繼續為她掩好被角,嗔怪道:“你這孩子,說的是何話?你都生病了,作為娘親的我不該來看看你麼。”
“太子殿下一向待你都好,處事亦是細致周到,你這回病了,大概是自己作的吧,到頭來,還要留在東宮裡繼續麻煩人家。”
她是如何病的,謝卿琬自己最是清楚,在柔妃麵前被提起這件事,她潛意識中生出了一股羞澀,悄悄低下了頭。
見她低頭不吭聲,柔妃輕歎一口氣,也不繼續數落她了,隻是道:“太子殿下真是宅心仁厚,這麼多年看顧著你,也未曾失去耐心。”
“也是有他一直護著你,為娘這些年才能放心。”
“有時候,我會在想,當初將你帶進宮中,究竟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柔妃的思緒忽然飄遠,話語中染上了一股淡淡的感傷和對往事的追憶。
謝卿琬伸手握住柔妃的手,軟著嗓子道:“娘,我們現在不是很好麼,當年戰亂,您也是無法,才入了陛下後宮,後來陛下冷落您,您又剛好不喜歡陛下,也算是皆大歡喜。”
“也正是因為當年您做出了這個選擇,我們才能在戰亂中得以保全,我才能遇見皇兄,以及其他關心我的人。”
“娘,無論如何,往事已矣不可追,至少如今的我們依舊安好,您就不要亂想,也不要自責了。”
謝卿琬在心中暗想,恐怕是這一連兩次與謝少虞和沈皇後的摩擦,讓母妃憑空生起了憂慮。
才會在她麵前不由自主地表現出來。
在她的勸慰之下,柔妃漸漸舒緩神色,輕舒了一口氣,道:“也是。”
她將目光投向謝卿琬,眸子裡湧上些情緒:“若是琬兒將來的夫婿,能如太子殿下一般龍章鳳姿,待你又好,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