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心虛(1 / 2)

怯春情 小小椰 4889 字 4個月前

謝卿琬來到風月樓的時候,專門挑了白天的日子,畢竟元公子如今是京中炙手可熱的當紅藝倌,若是到了晚上,還不知能不能得見。

她拿銀錢在風月樓換了塊木符,作為去見元公子的憑證,拿到手裡的時候,才發現這木符竟是一朵梅花的形狀。

謝卿琬看了一眼,隻是覺得有些彆致,未想太多。

當她登上三樓,到了此行終點,一推開廂間,一股清雅的香氣就從裡彌漫了出來,她抬頭望去,發現元公子一身鮮豔紅衣,已坐在了琴案之前,正伸手調試著琴弦。

元公子未抬頭,卻對她道:“公主殿下,您來了。”

謝卿琬輕輕地走進去,坐在了他的對麵,看著他垂斂的眉眼,胸腔中有無數話想脫口而出。

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元公子先道:“公主為何愁眉不展,不如先聽我為您彈奏一曲。”他抬眼,睇視著她,微微笑了笑。

他的確生得很美,哪怕是這種清淺的笑,都在一瞬生起風華絕代之感,看上去實在不像是一個在秦樓楚館中做這種卑下之事的藝倌。

謝卿琬有些心不在焉地隨意點了點頭,元公子便輕攏衣袖,將十指置於琴弦上,撥動起來。

他的曲藝如同他的外貌一樣令人驚豔,曲婉的曲調從他的指尖傾泄而出,向四周緩緩流淌,這曲子哀而不傷,如同一個人充斥著對往昔繁華的懷念,當昔日破敗,周身再起高樓之時,感傷之餘又有些慨然。

新生替舊,四季輪回,生生不息,似乎是恒定的真理,哀傷無用,應及時行樂,珍惜如今大好時光才是。

一曲作罷,元公子緩緩收手,側首向她解釋:“此曲名為“玉樓春”,乃魏朝覆滅之後,樂人王簡於昔日瓊樓玉台的戰火廢墟之上,有感而作,過往歡謔皆為幻境,而周身之人早已開始新的生活,不由令人感慨。”

謝卿琬從美妙的樂聲中回過神來,讚了一句:“元公子琴技高超,實乃人間少見。”

她將目光投在了那琴麵之上:“這琴,應當也不是普通樂器罷,方聞之,音色純淨明麗,似用上好木材,出自大師之手,上了些年頭。”

元公子略挑了挑眉,沒有否認:“公主好眼力,此乃虞弦。”

虞弦?謝卿琬怔了怔,少時她亦看過古琴譜,知曉幾大古琴,虞弦便是其一,隻是一百多年前就失去了蹤跡,有傳聞其藏於魏朝皇室之手,後來魏朝覆滅,更是難尋身影。

她仔細將那琴瞧了瞧,這才確認的確是虞弦。

可如此名琴,一旦問世,便是天下人求之的珍寶,怎會流入一個藝倌之手呢?

元公子,究竟是什麼來頭?

謝卿琬的心中再次升起了這個深深的疑惑。

她看著元公子,見他神色輕鬆,又侍弄起了他手下的古琴,突問道:“公子從前可見過我?”

莫非他們之前,有過她所不知道的淵源?

元公子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笑看著她,狹長眼角中染著醉然豔色:“我卑賤之身,在民間流離多年,朝不保夕,公主長居宮中,金尊玉貴,怎會見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倒是沒有什麼負麵的情緒,反而帶著一層無所謂的笑意,但謝卿琬看在眼裡,不知怎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淡淡酸澀。

她遲疑了片刻,道:“若公子願意,我可為你贖身。”

其實僅憑他手中的虞弦便價值千金,但既然他一直沒有當了琴去贖身,想必有自己的理由,比如這琴或許對他而言意義頗深。

既然他否認了和她有過乾係,她也不再追問,如今提出為他贖身,權當報了前世之情。

元公子雖然日常眉眼帶笑,看似對什麼都不在意,她卻總覺得他的外表之下,藏著一絲不得誌的鬱愁。

也是,畢竟誰在大好年華之際,願意被拘困在楚館,乾這些上不了台麵的活計,而不是出去堂堂正正做人,爭取一份功名呢?

元公子想必也是如此,隻要她幫他脫了賤籍,他日後無論是從軍還是科舉,或是行商,都大有可為之地。

而不必將滿心鬱愁寄托於飄渺琴曲。

所以謝卿琬覺得元公子並不會拒絕。

誰知他隻是看了她一眼,用纖長的指尖敲了敲琴麵,輕輕笑出了聲:“公主身上所帶銀錢有幾何?”

謝卿琬一下子紅了臉:“若是不夠,我可以回宮去取。”她出門的時候,倒是沒想這麼多,隻是隨便帶了個荷包,自然隻有一些碎銀。

元公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周身豔冶氣息越發濃鬱:“公主,我是風月樓中的頭牌,自然也很貴,公主的私庫還是自己保存比較好,犯不著為了我這等人破費。”

“身入此處,便再無回頭之路,臟了的東西,再怎麼清洗,也還是臟了,誰來也無用,我不值得公主來拯救。”他語氣淡然,聽起來絲毫不像是在貶損自己,而像是在談論一個與他無關之人。

謝卿琬有些急了,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麼倔的人,頓時深吸一口氣:“元公子不必替我擔心錢財,這些年我雖然沒怎麼攢銀子,但也還是有些積存,我回宮取一趟,很快就能回來,公子今晚就彆再接客了,以你的琴技,和這虞弦之琴,想必出身亦是顯貴,何故如此自貶。”

“此間不是你應待之地,外麵的天空才是自由廣闊。”

或許是他前世救過自己,又或許是同樣被拘困過,因而同病相憐,她看著他被拘於這一方天地不得誌,可能還要每天麵對一些老男人惡心的目光和言語——京中權貴亦不乏有好男色之人,他們若是起了興,可顧不上你賣藝不賣身。

就覺得無比的惋惜和同情。

她隻當元公子是當她不過是個未出閣的公主,沒有多少俸祿,攢到的錢或許也在母妃那裡,才如此回答。

謝卿琬看了看他,不再多言:“我這就回宮。”

元公子神色微動,手不小心一滑,撥動出一個錯音,琴弦在空中顫動,久久未能平息。

他似是第一次認識謝卿琬一樣,用一種奇異又微妙的眼光望著她,微微張開的唇瓣又合攏,最終什麼也沒說,沉默地看著她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