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原來二師兄臨時被召回家去,七師兄八師兄又嚷腿酸,這九個好兄弟便沒有約成,機緣巧合,倒成就我和柳遲同逛南屏山。
柳遲笑道:“我在西泠橋上便看見你,一路蹦蹦跳跳也不知道樂什麼,兜了好些圈子。”
兩人各自都走得乏了,好在柳遲認得路,便帶我抄近道回去陸宅。
可是這倒黴摧的,大門口偏偏撞上剛回來的顏朱。
他錯愕:“你不是生病了?”眼神自上而下從左往右,掃了我倆三個來回,最終定在柳遲身上,“和他在一起?去哪兒了?”
柳遲隻轉頭問我道:“你哪兒不舒服?”
我百口莫辯:“現在,現在好多了……”
其實肚痛還是有的,隻是不太厲害,也許是下午走多了;卻在顏朱看來,我跟個沒事人似的,腿腳都還穩健得很,一總是在騙他,愈發可氣。
那家夥吹胡子瞪眼地,扭頭就跑回屋了。
我苦惱著如何開口跟他解釋,肚痛卻開始變本加厲,晚飯吃的那點東西全都吐出來,小腹還是抽筋一樣疼個沒完。
眼淚都疼出來了,想爬起來喝點熱茶緩一緩,卻發現底下一灘殷紅。
一聲撕心裂肺的哀號,把所有人都給驚動了。
大的幾個師兄過來看一眼,便是一副了然於胸的樣子,退到旁邊;小的那幾個尚且驚疑不定地盯著我打量,被陸塵一字兒擋開了:“都回去吧,紫枝留下就好。”
我一把扯住他袖子抹臉:“師父你可彆走啊……”
紫枝在旁邊笑彎了腰:“小丫頭總算長大了,知道師父最親了。”
什麼什麼呀,我疼得神思恍惚間,還以為她這話說得不夠確切,可我沒功夫糾正她,隻能抓著陸塵哇哇亂叫:“師父啊,我痛死了痛死了,死了算了。”
於是我師父這張英氣逼人的大俠臉孔上,頭一次出現哭笑不得的表情:“這種事情……”
最終一碗苦藥猛灌下去,我才安分下來。陸塵拿了一個銅溫壺給我暖著肚子,然後搬條凳子坐在床邊:“睡吧,為師保證你死不了。”
長這麼大,我還是習慣睡覺點燈,除了那天晚上。
我偷偷從被角裡望出去,覺得黑暗中的陸塵紋絲不動地端坐著,像極了一尊威風凜凜的門神。
回過頭來說那每日三服的苦藥,裡麵摻有當歸、芍藥、川芎、人參、甘草、半夏、吳茱萸、牡丹皮等等等等,彆名溫經湯。
也就是說我十六歲前夕初次來葵水,被一堆大老爺們圍著看,還是自己一聲哀號招來的,真是背到一個境界。
不過那堆人裡並沒有顏朱。我連著歇了五天,從頭到尾,他沒來看過我一回。
我以為他還氣著,第六天特意起了個大早去天井練功,卻被告知顏朱回蘇州了。
又回去?!
我有點惱火,可是轉念一想,他也的確有兩年沒回家了。
同上回一樣,這個嘰嘰喳喳的家夥一去姑蘇老家便似人間蒸發,杳無音訊;我發誓他回來要再擺一張臭臉我就親手削他。
這年八月十五,除卻吃沁元齋的月餅以外,還多一件事。
我陸青山滿了十六歲,搽了胭脂,盤起長發,一圈一圈地解下青布行纏,穿上石榴紅的百褶裙。
陸塵認真問我,可還願意繼續練劍。
我想了想,沒想出彆的主意來,便也認真說好。
師兄們先是一愣,接著便開始交頭接耳,最終六師兄感慨:“女大十八變,小九你終究是個姑娘家,以後還要變哩。”
隻有柳遲拄著一柄長劍,在不遠處似笑非笑地看著,害我又是一通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