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們一高興便商議著要慶生,帶我去了他們的地盤,叫作黑風寨。
黑風寨聽著很像山賊窩,其實也就是一座小破廟,平日大家湊在一起操練操練拳腳,或者背著陸塵搗搗小亂打打小劫,就建在小麼山上。
杭州城裡恐怕很少有人知道小麼山,因為這山名,是他們自己起的。可人們一定知道南屏山,大名鼎鼎的南屏山,山峰聳秀怪石玲瓏棱壁橫坡宛若屏障,這是文縐縐的四師兄說的,總之,美得要死,況且再往北走,便是更美更有名的西湖。
師兄們當然想把老窩搬到南屏山上去,可是太平年間,山賊這行不好混呀,何況是一群劫著玩的,最中意的地盤,被和尚和文人哼哼唧唧著瓜分了,淨慈寺禪師塔石佛洞藕花居,還有一堆龍飛鳳舞的題字,真是,浪費啊。
也隻好退而求其次,在南屏山後荒草叢生的小麼山,破一點,不起眼,倒也便當。
大師兄黑紅著麵孔,很違心地安慰大家:“弟兄們,風水寶地啊。”
我們也違心地點點頭:“寶地,寶地。”
沒有寶的地。
不過,也挺好。
畢竟這意味著師兄們終於默許,我可以同他們真正混到一起,包括柳遲,既比我大,便喊他九哥。
雖然他們嘴上還是嫌我,說寨裡的小九沒啥天分,六年來的功夫簡直白學,處處倒陸塵的牌子,打劫偷東西,哪樣都不讓我跟著,但還是次次都罵罵咧咧地帶我來小麼山。
我會乾很多活,比方洗衣,幫大師兄捶背;我也會做飯,當然也隻是飯,拿鹽巴攪一攪,便這樣吃,吃完了喝一缸水睡覺。
那種飯我在他們麵前有幸做過一回,因趕上紫枝中午不在,我便自告奮勇了,結果大師兄嚼了半口就吐出來:“你打哪學的?”
這還用學?我起碼十歲之前就會了,但那時多是米鹽不繼,逮到什麼啃什麼。
四師兄歎氣:“腦滿腸肥,長吞大嚼。”
一向好脾氣的六師兄聞言,也望而卻步:“可惜了一整鍋米,弟妹啊,師父知道可要罵的。”
大師兄漱口回來打圓場:“行了咱們去奎元館吧,我請客……九弟彆吃了……你你你還咽得下去?!”
果然隻有柳遲端了碗筷,若有所思地一口接著一口,細嚼慢咽,吃完了才抬起頭衝我嫣然一笑:“這樣挺好,真的。”
我當場唏噓不已:“九哥,還是你敢說實話!”自己也盛了一碗來吃,卻覺得嘴裡分明是米一塊鹽一塊的,萬比不上當初的滋味好。
當晚紫枝回來,照例做了一桌好菜,可惜大家麵麵相覷,都沒怎麼動筷。
八個師兄連連打嗝,因為奎元館一頓片兒川吃得實在太撐;我也跟著打嗝,老覺得喉嚨裡澀澀的,像是卡著塊鹽巴。
而柳遲根本沒來,聽說他比較慘,中午吃完以後直接躺下了。
我聽了大驚,拉著要問個究竟。
七師兄便沒好氣:“九弟上次中的那一掌,五臟六腑皆傷得不輕,起先連粥也喝不下去的,你拿那種東西折騰他!”
“算了算了,誰也沒逼他嘛,”大師兄說,“再說師父看過都說沒事,弟妹你彆擔心。”
六師兄撇撇嘴:“麻利的,把這藥端過去。”
說到底我不是存心害他,卻很有些過意不去,顫巍巍就著托盤去給柳遲送藥,一路走一路吹氣,一麵吹一麵想,到時該說怎樣怎樣的話,如何如何呈到他麵前,哦不對,倘若他實在蔫得厲害,我還得一調羹一調羹地喂他喝。
這麼想著,正走到他房門口,因手裡捧著東西沒法動,我便一抬腿,掂量著力道蹬開門,踅轉進去:“九哥我進來啦。”
片刻,嘩啦一下摔了藥碗,奪門而出。
沿著廊子狂奔一陣停下來,方才情形依舊曆曆在目。
床上被褥攤開,柳遲好端端地坐著,也沒有我想的那樣,病成一灘爛泥。
隻不過麵色潮紅,隻不過衣衫褪儘,因為沐意在替他灸療。
太陽業已西沉,我的心卻一直懸著下不來。雙手連帶袖口都黏糊糊的,是跑出來時慌張,不小心被湯藥潑到,卻沒看清他那一雙眸子,究竟是睜是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