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這一年過得十分懵懂,尤其是我對柳遲的情愫,不知從何而起。
陸宅上下人儘皆知,但我從未當麵說過什麼,大家笑著笑著,便也淡了。
人說女子懷春,我這番惴惴的思懷因著膽小,從春到夏複到秋冬,轉眼又長一歲,沒懷出個所以然,隻是日久彌深,常在心頭搖曳,掉他不下,也閃他不下。
顏朱回來已是年後,不知這趟回去何以這麼久,趕著晨練時分,風塵仆仆地進門,來得我措手不及。
“陸青山!”
叫的不是師姐,不是小師兄,也不是淡豆鼓,我愣沒反應過來,尚架著一個大馬步在練雨打殘花,左一下右一下劈得正歡暢,被顏朱猛衝上來,當著所有人的麵,結結實實地抱了個趔趄,手中一柄劍就歪歪斜斜飛出去了。
陸塵伸手接住,不緊不慢訓了一句:“劍在手中,握不牢穩是大忌,力道使在腕上,也要懂變化轉移。”
顏朱笑:“這不,被我撞的。”
小半年工夫,這家夥個頭見長,力氣也見長,我被他抱得氣都喘不利落:“掐死我了……”
顏朱鬆了手,低頭一個俯視的姿態衝我,卻仍是笑嘻嘻的:“陸青山你還好麼?”
我奇怪他問這麼沒大沒小沒頭沒腦的一句,冷不防被他抬手碰到臉:“哎呀,一臉的灰。”
瞥見他身後的柳遲麵無表情,彆過臉去繼續練劍,正迎上二師兄照麵一砍,卻隻抬了空空的右手勉強去擋,割下一片袖子。
六師兄見狀,陰陽怪氣地喊開了:“小九弟妹……”後半截話生生吞回去,自己擺好功架,繼續裝模作樣地練劍。
陸塵將劍扔還給我:“誰樂意一會兒去做做金雞獨立的,再耗著無妨。”
隻好捱到晚上再敘舊。
顏朱算有良心,還給我帶了一包鹽炒栗子:“我家裡做的,彆處你絕吃不著。”
我不會剝,帶著殼胡亂嚼了一個,鹹津津的,滋味也不錯。顏朱便教我,要在中央磕條縫,這樣兩邊一夾,整個仁都出來了。
他苦笑:“上回就給你帶去,可惜你睡得跟豬一樣,後來被宋家那幾個一折騰,通通泡了水。嗯,你多吃點。”
我吃得足夠多,兩個手都剝得灰撲撲的,顏朱便出去盛水。
我攤著雙手等,見他床上疊著衣服還未收拾,角落裡亮晶晶的一枚,不知是什麼,挪過去看,卻被進來的顏朱搶先一步奪過去。
我隨便提了一句:“什麼東西這麼寶貝?”
顏朱竟紅了臉:“沒什麼。”
待我洗完手,他又猶猶豫豫地攤開給我看,掌心躺著小小的一枚珠花,蝴蝶花的樣式,嵌著一粒翡翠,做得很彆致。
我很詫異:“給我的?”
他怔了一下,點點頭:“送給你吧。”
一恍神的功夫,顏朱臉上的笑容又回來了,拿了珠花就彆到我發髻上:“這樣挺好看的。”退後兩步,“哎陸青山,你還是這樣,穿裙子好看。”
我覺得顏朱變了一些,可除了樣貌以外,又說不上是哪兒。想來想去,終歸是他竄高太多,不但杆子似的看著晃眼,以後打起架來我也吃虧。
這天晚上我幫他收拾屋子,東西不多,灰塵倒積了厚厚一層。
我怨顏朱一去小半年,又走得悄沒聲息,不夠意思,他也隻是笑著含糊過去,話頭扯開,又說自己半途遇到一夥人,怎樣怎樣恃強淩弱,他又怎樣怎樣打抱不平英雄救美,雲雲。兩人便同往常一樣,邊乾活邊打嘴仗,嘰嘰喳喳,不亦樂乎。
我很豪爽地說:“咱倆轉轉運!” 拿出淨慈寺買的一罐香灰,按小姑娘說的法子拿水衝了,一人一碗。
顏朱將信將疑地端過去,最後還是跟我一樣,仰著脖子一口氣灌了,不在話下。
正月裡熱過幾天,又回冷了一陣,待到二月的南風過去,才算真正暖和起來了。
三月三,薺菜開花接牡丹;四月四,雨打薔薇刺佬刺。杭州城的春天細雨綿綿,向來很美,連小麼山上都開出了一片灼灼的杜鵑。可這一年,大家卻漸漸玩得少了。
師兄們大了,要忙各自的前程。他們陸續收到莫愁穀的請帖,卻都不肯回去,寧願另尋出路。
大師兄被舉薦去了將軍府,四師兄便也想跟去京城碰碰運氣;二師兄要回綢緞莊幫他爹做生意;三師兄祖上馬幫出身,如今哥哥在蜀地的茶馬司混得很不錯,便打算朝西走;五師兄和六師兄要結伴去雲遊天下,訪一把好劍;七師兄則是家裡替他覓了一門好親事,七月初二得回去鎮江做新郎官。
八師兄最小,還沒有著落,又不甘心這麼回家去:“師父,我還想留著練劍,行麼?”
陸塵瞥他一眼:“為師趕你走了麼?”
按顏朱的話說,時光快如小馬車,我們倆雖未到那個份兒上,也該早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