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好容易抖著一條腿顛到山底,還依稀能聽見上頭人聲鼎沸。
隨意觀風平浪靜,我不禁憶起自己前兩回見柳遲,都是在這個地方。第一回他意氣風發,在亭中吹一柄三孔笛,我冒冒失失闖進去;第二回他受了重傷,我一路在後麵跟著,半途被虞王府的侍衛發現,一並帶了回去。
如今山水風光依舊,當年那個翩翩少年郎卻不知在何處了;又或者那時,他其實就隻是秦暮而已。
我坐在台階上悵悵地歇了會兒,夜色漸漸深了,倒想起來這另有一條路。果然繞過大湖,出了石林,便見著含煙小築。
石頭拱門隻剩下一邊還懸著盞紙燈籠,裡頭望進去三間小屋,皆是黑咕隆咚。
我正要往裡走,卻聽見身後窸窣聲響,按著劍再走兩步,猛地抽劍刺將過去,回身的當兒卻禁不住一個恍惚,堪堪被來人單手截住。
那個瞬間,其實有許多許多話要問他,他過得可好,兩年前為何不辭而彆,一直杳杳無蹤,為何再見著如同路人,今夜卻又要來這裡;可是哪句也沒能問出口,隻聽見自己低低地喊:“九哥……”後麵那兩個字,沒來得及叫順的,還是咽下肚去,百感交集。
他嘴角輕揚,淺淺的酒窩漾開,卻分明帶了幾分玩味:“你果真練到拂雲劍了,方才為何不正經使出來?”食指屈起,將劍尖壓低一寸,“這樣,才正中要害,你師父沒教你?”
冷不丁被倒刺剌著一般,我當即回過神,手上一使力,劍鋒狠狠擦著他手臂接續下去,不料他那廂卻紋絲不動,刃上頃刻紅了一片。我氣結:“你木頭啊!”
他隻笑笑,赤手將我的劍格開,胳膊徑直劈過來,我隻好繼續接招,卻接得匆忙,劍花一晃,又劃了他一道。不過幾招,他占上風,掛彩的卻也是他,要命的,竟真的將手臂當作劍硬生生擋過來,我這無論如何斟酌力道,仍難免招招傷他。
天色十分晦暗,柳遲那套衣服顏色夠深,我看不清他究竟傷得如何,隻發覺他身形有些晃,嘴上卻還笑:“從前就握不牢穩,如今還改不了。”
我簡直想把那個笑從他臉上撕下來戳個稀巴爛。
最後我自己砍到直哆嗦,腿痛得險些站不住了,手上濕漉漉的也不知是汗是血,他的還是我的,索性扔了劍:“你覺得這樣有意思麼?!彆以為挨幾下就完了!”喊完了直喘氣,強撐著倒退幾步,卻猛一陣暈眩,眼風裡瞥見他上前幾步要來扶,忙不迭攆開一把,帶著自己差點又栽倒:“求你!”
他說:“青山。”
“彆過來,”我眼冒金星,“得先,先把話說清楚。”
“對不起,”他於是懸著手站在原地,沒再笑,“你好像傷得很重。”
我站著緩過勁:“沒關係,跟你沒關係,算我自找的。”抬眼對著這張清麗麵孔,沒再閃躲,忽然鼻子就酸起來,可還憋得住,隻說話聲嗡嗡地帶著鼻音,“可是你自己從前說的話,總要記得。”
“那回走得急,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柳遲道,“從前說的,不作數了。”
“因為顧浪,是不是?”我發了狠,“若因著他是我爹,我認了,顧浪從前怎麼對你的,你隻管照做,”見他紋絲不動,咬牙再將劍撿起來塞在他手裡,“右手是不是?斷八脈也行,等這筆帳平了,再接著算其他的。”
啪嗒一聲,劍掉在地上。
“都什麼時辰了還鬨騰?”
我一腔火氣怔在半空:“晏姑?”三兩步過去細瞧,“晏姑!”
老人家有些傴僂了,許是剛起來的緣故,眯著眼睛盯了我半晌:“是青山呀,”又顫巍巍過來拉過我上下打量,“怎麼弄的,這一身傷。”
我有些哽咽了:“把您吵醒了。”
晏姑笑了,扯著我進屋,打水來替我洗了傷口,塗上金瘡藥:“如今都大姑娘了,自己多少也要上點心,萬一這口子劃在臉上,可就不好看了。”
我聽罷點點頭,又挺詫異:“您知道我是女的?”問出來才覺得自己愣頭極了,好歹跟這住了三年多,老人家怎會毫不知情呢。
晏姑隻笑道:“來了就好,”忽然轉頭向著窗戶那邊,“外頭那個,也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