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要用餐嗎?”
“啊,不用了,我和石崎一起吃過了。”
每天回家的例行對話,聽起來似乎沒有包含什麼感情,可是我並不覺得煩。
習慣性地四下張望。桂木不在……
“桂木大人說了今晚有事會晚點回來。”
唔……田村你……
“我又沒問他!”
田村隻是微微笑著,一臉無辜。
“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嗎?難道我這麼容易被看穿?
石崎也是田村也是……不用你們一再提醒我有多可憐。
我已經清楚到覺得厭倦了。
喀拉——輕輕推開門。
啊啊,我究竟是在乾什麼?
陳設簡單的房間,和一般的客房幾乎沒有區彆。月光透過大尺寸的玻璃窗傾瀉在木地板上,這是桂木的房間裡唯一讓我覺得漂亮的地方。
桂木真的不在。最近總是這樣。
上了高中以後,和桂木在一起的時間變得相當少。
——在你成年之前,所有的權限都在我手中——
是啊,我什麼權力也沒有,就算命令他也不會呆在我身邊。我在他的眼裡什麼也不是。
來到窗前,意外地發現今晚竟是滿月。難怪房間裡的月光會這麼明亮。
離二十歲成人還有兩年,也就是說來這裡已經有八年了。從十歲開始,和那個人在一起……
——把久世家的一切都托付給桂木——
桂木留在這個家的理由,就隻是為了父親的遺囑嗎?
——比起貴族更像商人——
——你父親好像更喜歡做銀行家——
父親究竟對桂木囑托了些什麼?
——提升爵位——
談何容易。貴族院的門檻不是說說就能邁得上去的。
如果是利用軍功——身手敏捷點的話加入海軍什麼的提升功績……我不適合啊。我做不好軍人,也沒有保住小命的自信。
那麼就隻有政治了——歸根結底,就是為此去留學,為此去學外語和經濟啊。
究竟怎麼做才好?不為國家做貢獻升爵位什麼的就想也彆想。為什麼桂木如此執著於升爵位?明明隻會比現在被當成暴發戶還要受人嫉妒。
“究竟在做什麼呢,主人!?”
突如其來的聲音,但是讓我心臟縮緊的不是它的突然。
桂木站在門口,外出剛剛歸來的樣子。
他剛才叫我主人。
“在我的房間,還不開燈。”
他皺著眉,漆黑的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月光裡。
我從靠坐的窗台上站起來,麵對他。
“沒做什麼。”
你看不出我在做什麼嗎?
“到底什麼事?”
桂木沒有看我,徑自開始脫掉大衣和手套。
主人——當他故意這麼叫我的時候……
“如果找我有事,應該是我去主人的房間。”
……就說明他現在是打從心底厭煩我。
“不,不是那樣。我隻是想見見你。”
桂木的手頓了一下,然後開始脫掉另一隻手套。
“最近都沒怎麼看見你。”
命令你來見我也沒有任何意義。
桂木對我的話無動於衷,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不,正因為聽見了才會是這種不屑一顧的樣子。
“您知道森山侯爵家的孩子嗎?”
又是森山……
“知道,好像是森山夫人的長女吧。”
“嗯,今年她十六歲了。”
桂木到底想說什麼?
“我今天是去遊說森山家答應小姐與西園寺重之大人的婚約的。”
什麼?西園寺重之不是和桂木……
“桂木你……”
桂木把手套扔在床上。
“怎麼?”
他臉上的表情在叫我閉嘴。
“沒……沒什麼。”
我為什麼要退縮?
“……你……以為重之大人會答應嗎?你們……你最近沒和他見麵嗎?”
“是啊,因為西園寺家已經沒有什麼特彆的用處了。”
他的話令我一陣心寒。
“你可真夠過分的啊。”
“您這是什麼意思?”
他眯起眼警告我,但這次我不打算讓步了。
“可憐的重之大人也被你拋棄了。森山夫人也一樣,我留學的事定下來以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
他哼笑起來。
“我隻不過是子爵家的下人,沒有人會跟我認真的。”
桂木太狡猾了。他就是利用了這一點,私會的事如果暴露對方才是惹禍上身的人。
“要是沒什麼事的話……”
“有!”
不許你這樣明目張膽地趕我走。
“今天我聽石崎說你的父親身體不行了。”
“我知道。”
就隻是這樣?我在說你的父親啊!
“那你快回桂木家啊,那是你的家人吧?!”
“桂木家現今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我說放你的假,行了,快回家……”
“上代當家也好桂木家也好都說過讓我不要再回去。”
那裡才是你真正的家吧?
“我也不想回去。”
“這和父親沒關係,桂木!我說你回去比較好,我……”
現在我才是你的主人。
“曉人大人,請不要說了。上代當家曾囑咐過我……”
“桂木!!”
“主人。”
彆這樣叫我……
“和主人你沒有關係。這是我和上代當家之間決定的事。”
又是那種眼神。
又是上代。
又是跟父親間的我不知道的事。
“沒彆的事了吧?那請您回自己的房間……”
不要!
啪——在我反應過來時,我的手已經緊緊抓住了他的。
“桂木……”
不要趕我走。
桂木的目光落在我們相連的手上,然後緩緩移上我的臉。我垂下眼。已經是極限了,那種眼神,我再也承受不住了。
“久世子爵,如果還有什麼要命令的話,我會去子爵您的房間。”
桂木毫不掩飾地甩開了我的手。
不要這樣叫我,桂木。求求你,彆對我這麼殘忍。
“請您現在離開我的房間。”
桂木——
“你居然叫我離開?!你竟敢……”
“我話說得重了,非常抱歉。”
道歉說得太快,反而變成更深的傷害。
桂木側身站在了大開的門邊。
如果我還在這裡停留哪怕一秒鐘,連我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的。
啪嗒——房門在我身後緊緊關閉。
手心刺痛。我這才發覺自己的指甲早已深深陷入手掌的皮肉,幾乎流出血來。
總是無法溝通。
桂木的眼裡沒有我的存在。
咚——我抬腳重重踢在緊閉的門上。
那扇門紋絲不動。
為什麼我會容忍他如此肆意妄為?居然從他口中聽到讓我離開這種話,這家的主人可是我!
不是父親。父親已經不在了啊。
為什麼!
呼——呼——家裡的台階是這麼長的嗎?為什麼還沒有跑到儘頭?
那家夥太狡猾了。
我的心思他一定早就發現了。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卻依然那樣對待我……
呼——好累,真的好累,這道階梯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漫長?
“嗚……”
牆壁冰涼,台階冰涼,可是我已經失去了力氣,連坐在這裡都覺得痛苦。
至今為止我都做了什麼?不管周圍人如何討厭我,憎惡我,我一直忍耐到現在,都是因為想讓你回應我啊!
不管碰到什麼事,因為想到能和桂木在一起才……
——您真是和您的父親一點也不像——
為什麼非要拿我和父親比較?我就是我!
父親……
難道久世曉人不可以嗎?不是久世的當家,隻是作為久世曉人的我,沒有資格呆在你的身邊嗎?
當真可笑。桂木智之不過是個下人,我有什麼必要為他如此狼狽。
笨蛋啊,我大概是瘋了。
乾嘛要哭。
可是有誰能告訴我,除了哀傷,我還有彆的出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