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尋歡當年初出江湖,闖下的名頭便隻是“六如公子”,他身邊的林賦樂與他齊名,因著一雙妙目、一身綠衫,又喜著男裝,江湖人稱“翡翠君”。
待到那年三甲題名昭告天下,李尋歡的名頭不知不覺便換做了“小李探花”。而後小李探花依舊不時行走江湖,翡翠君子卻少見了。
林詩音經由李夫人的變故,開始對江湖由一般好奇變得恐懼起來。正好賦樂不再出去,她唯一擔憂的人,便成了李尋歡。她不明白她的表哥為什麼明知道江湖風浪居然還要往裡麵闖,她不明白為什麼賦樂都不再出去了他為什麼一個人也要出去——她知道他很強,可是潛意識裡,她其實更相信自己的妹妹。如果賦樂在表哥身邊還好……可是現在賦樂隻陪在姑父和大表哥身邊。
為什麼表哥不能體會她的擔憂呢……朝堂裡有姑父和大表哥,為什麼他就不肯跟他們一樣?有時候姑父的同僚好友前來拜訪,女眷到得後院,詩音總是覺得她們的眼色神氣中都透著一股子不屑輕蔑嘲諷的味道,那感覺刺得她生疼。到後來這樣的事她索性全部推給了賦樂。反正賦樂應付得來,何況將來這些也都是賦樂的事。
賦樂便夜夜到她房裡,抱著她肩頭低低抱怨,語氣卻是玩笑一般,隻是耍賴要詩音給她繡帕子額帶香囊汗巾,詩音笑著應下,偶爾故作忘記,姐妹間嬉鬨頑笑,隻覺得這樣無比自然。
她知妹妹不想她多心多思,但是心之所係情之所鐘,又不似妹妹日日可以得見,怎麼可能不心之念之,切切相思呢?
無論她願意如何,賦樂總是由著她的。李宴樂又縱著賦樂。他們之間雖有默契,畢竟賦樂年紀還小,李父也想著等到李夫人的孝期過去再讓小兒女們完婚。所以雖然李宴樂丁憂在家,兩個人幾乎朝夕相處,卻比之前年幼時更加了一分距離。兩人隔著那線相視淺笑,心下是無限安然。
對於林賦樂而言,練武雖然是為了償報家仇,卻也著實是性之所在。她喜歡練武,喜歡把玩兵器,與喜歡調色作畫一般無二。如今大仇得報,一樁心事放下,又因著在姑母靈前發誓照看姑父與李家,她便很是安分了一段日子,守在李園做一隻看門的小獅子。然而閒下來之後,畫作得多了,便又有些思念仗劍江湖打抱不平的不羈之風。她畢竟年紀還小,性子又天生跳脫,壓抑本心便不能長久。在李尋歡又一次出門的時候,她的眼神便被李宴樂看出些端倪。
李宴樂想了一夜。過了幾天,尋個話頭,便說想看賦樂舞劍。
賦樂便在園中林下舞給他看。
果然精彩絕倫,奪人眼目。
這一次李尋歡回來得快,出門未及一月便打了回程。再出門時便向賦樂提出邀約,說江湖上朋友甚是思念。賦樂乍驚乍喜,又乍然回神,搖頭婉拒。李尋歡一揚眉稍,也不多說了,沉下臉色,就是一飛刀過去。
兩人便像李夫人在時一般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
李父在廳上看著,初時想要阻止,被李宴樂攔住,而後看兩襲白衣騰挪跳躍,間雜金屬相擊之聲,衣袂破空之聲,兩個孩子彼此諷刺的語聲……忽然便墮下淚來。
待賦樂被小刀逼住頸側,她的軟劍也束住了尋歡的另一隻臂膀。兩人皆是衣衫破碎,鬢發散亂,麵色潮紅,氣喘籲籲。相視良久,賦樂忽而閉上眼睛,撤下了軟劍,偏開了刀鋒,退在一邊,一邊整理衣衫,一邊向李家父子告罪。
然後被李父含混的聲音嚇到。
他道:“樂兒,你且隨尋歡出門,散散心吧。”
又道:“宴樂在家中,一切無礙的。記得路上小心,相互照應。”
臨行之前,詩音也執住賦樂的手,細細叮嚀。賦樂一一聽了,隻是不住地拿眼去尋宴樂。
宴樂對她微笑,一如既往,溫雅和煦。賦樂的臉忽而微暈。她已經十三歲了,正是豆蔻年華,那一層薄暈恰似霞映玉璧。宴樂的神色便有些怔。賦樂回眸,正見他神色,心下不知為何便是一甜。想了想,從袖袋裡翻出一個小囊,幾步過去塞到宴樂手裡,轉身奔出去便跨上了馬背,回頭一笑,向李父最後彆過,便與李尋歡並頭策馬揚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