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住在春天 最好不相見,如此便……(2 / 2)

新月如水 珍* 3967 字 10個月前

在校外的餐廳裡,尹老師和新月雲淡風輕地和話起了家常,像是相熟的朋友。尹老師三十左右,生就一副悲天憫人的笑容,就像《天龍八部》裡的一燈。在諸多沽名釣譽從事人類學研究的導師當中,新月從來沒有懷疑過尹老師的嚴謹和敬業。他說新月其實是很有學習天分的女生,隻是她一直遊離在班級的邊緣,讓他愧對班主任這個職務。他想聽一下新月這四年對專業、對班級乃至對他的任何看法和意見。新月頓感慚愧,想起班上同學對她的認同和幫助,還有曾對她寄予厚望的老師,其實是她主動遠離了這個集體。那時的心態,說不清楚為什麼,隻覺得擁有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四年虛度。走在背離理想的路上,往事恍如雲煙。最後,尹老師說,他比同學們癡長幾歲,但希望新月把他當做一個朋友,任何時候想起來都可以去找他。新月點頭。

那晚,新月又做了那個重複出現的夢。夢中警服閃動,卻隻有她直逼惡棍,手刃仇人,一片鮮血淋淋。反反複複的夢見之後,她已經不再感覺到害怕。也許那隻是映射一個未完成的心願。夢境不過是在提醒她,在這個虛假的世界,連除惡都不能依靠任何人。何況婦聯。

離彆的時候到了。新月和士坤去找尹老師辭行,在尹老師居住的彆院雅舍,綠蔭掩映下的石桌上,新月見著了淩霜。除了新月之外,原來同學們都叫班主任老尹。而士坤和老尹更是熟絡的朋友。士坤從來都是相交甚廣的男生,新月對此並不為奇。隻是淩霜,她怎麼在老尹的陋室如同主人一樣自在。四人聊天,談及最多的話題還是就業。淩霜對自己的歸屬淡然相看,沉默不語。新月的去向是班上早已公開的事實。而士坤,是遊戲人間的浪子,老尹最為掛牽。士坤不時避而言其他。他講到一個不久前同社會學係參加過的經曆,那聽來像是一個慘烈的童話。

他們去南站了。到過那裡的人都知道,站外廣場上人影憧憧,商販雲集,還有一些眼睛賊亮,時刻讓人感覺到恐慌的票販、人販,還有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多得可怕的乞丐。其中你會注意到大量的兒童乞丐。那些過早失去光彩的黑魆魆的眼睛和骨瘦如柴的身體,端著乞缸快步追隨行人腳步的姿態,與他們的年齡是多麼不相符。士坤說,他們混到一個兒童丐幫裡去了。看到了他們的據點,窩棚和餐具。那是多麼讓讓人震驚的一幕!原來他們索取的財物都不是歸他們所有,而是在脅迫中落入了一個叫老大的手裡,老大也不是最後的老大。乞丐的待遇也分三六五等。那些要不到錢交不了差的小孩,會被組織弄成殘廢,長幼組合扔到街上去乞討。而機靈能說的孩子,會被送出去賣花。賣花可比乞討強多了,因為他們看起來還算光鮮,不至令人望而生厭。他們從那裡來呢,問起這個問題,所有人都茫然不知。

新月聽完難受不已,太可憐了。這個社會有著太多眾人所不知的暗隅,聽說了,也隻是無奈。淩霜道:若是我家小孩淪落至此,沒有尊嚴,一定教他誓死脫離,絕不苟活。士坤微笑一聲。老尹似乎有一晌沒有說話,時間因為話音的停落而變得特彆漫長,那幾秒鐘像是無端墜入了黑洞。半晌,他才寬慰道:這麼說吧,隨著閱曆的增加,你們會看到甚至感覺到更多人在社會中的渺小、激烈和無助,但是你們也會發現原來你可以做的不止是這些。回到現在,你們能做的是讓自己擁有更多的力量,去做那些你現在想做卻無能為力的事情。人生無所謂成功與否,重要的是你覺得你的道路於人、於己,再說大一點,於這個社會有意義,那麼也就可以無愧於心了。突然,老尹問道:士坤為什麼沒有選擇上研究生?士坤道:不感興趣。我英文也不好。頓了一下,他說,社會學係主任老宋倒是挺想讓我考他的碩士研究生,跟我說過好幾次,都被我推脫了。老尹點頭:你確實適合做社會活動。說著,站起來拍拍士坤的肩膀,道:夥計,好好努力,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士坤於是和新月辭了老尹要走,淩霜客套地說了一句:慢走,不送。

出得門來,新月暗自狐疑淩霜的古怪。士坤道,老尹和淩霜是對苦命鴛鴦,你不知道的嗎?新月道:不知。士坤笑,那也你算是一個奇人了,咱們班級的大件事呢竟渾然不知。士坤道:自從大二那次石林做田野,淩霜對老尹就情愫暗生了。這淩霜也是個怪人,我們班上的寧超也算是堂堂正正的一個大男人,對她愛得死去活來,四年矢誌不移,為她似變了個人啊,但是她偏偏對老尹情有獨鐘,對寧超冷酷到底。老尹可是有女朋友的,碩士生,門當戶對,感情深厚,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淩霜可真是湊熱鬨啊,我看老尹遲早要犯錯誤。新月道,淩霜的確是才貌雙全,不過老尹為人正派,應該不會有什麼出格的事。隻是淩霜的癡情,遇上老尹這種刀槍不入的君子,單相思,也太可憐了。

新月再問起士坤的畢業去向,士坤嘿嘿笑道:我不著急,等你們都塵埃落定了,我再出山也不遲。新月道,你可真是沉得住氣,你以為你是諸葛孔明呢,這個時候了還那麼低調地橫臥山崗。士坤笑道:低調這詞太雅,不適合放我身上。我是純屬個人習慣懶散,不喜歡爭搶。學習如此,工作如此,愛情也如此,該來則來。新月笑道:是麼,最後一點倒沒看出來。你和瓊不是挺熱的嗎?士坤急道:瓊是我姐呢,我倆倒是好得穿一條褲子,但那絕對不是愛情。新月道:什麼樣的才是愛情呢,對你來說。士坤道:那種感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你這樣問,我說不上來的。我覺得愛情是很複雜的東西,弄不懂呢。新月也迷惑起來。

士坤覺得也許是他太驕傲了,他是不會在彆人愛上他之前承認他的愛情的。新月並不是他錯過表白的第一個女孩,但是他不著急,在他看來,隻有勝算百分百才是真正的機會,沒有把握的事情他是永遠不會去做的。

那天,從老尹處歸來,在淩霜的blog裡,新月看到她的日誌,想起自身的愛與傷,新月不禁悲從中來,淚濕了衣袖。還記得曾經和他在網上下五子棋的情景,那樣一種追隨和愜意為什麼隻是短暫,再也尋覓不著了呢。記得他的每一次相邀,每一句問候。當他說,等我回到草原,給你寫信時她幾多盼望,每天在信箱麵前守候;當他說來北京來看看天吧,她為何沒有應承。以為不會再相見,卻最終謀麵在洶湧的人海。倉央嘉措說,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既知相思無用,為何常常夢見他。愛難道就這樣身不由己嗎?一時間過往悲歡齊聚心頭,她大聲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ain't my man,轉過了身,深鎖上門,收拾行囊,於更深露重時去向比天空還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