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那天風和日麗,我倚在院子的葡萄架下翹首張望。
前幾日我悶的發慌,纏著息夜要他陪我去皇宮裡遊玩,息夜寵溺的捏捏我的麵頰,應了一聲“好”。
今天我早早就起床,梳洗完畢,芊芊挑了身大紅的裙子為我穿上,又替我細細敷粉梳頭,好生裝扮一番,圍著我讚歎不已。
我看著鏡中的紅裝麗人,恍惚中彷佛又回到了我山中的屋裡。與息夜成親的那天,我亦是這麼一身火紅,映的麵如桃花。
我等了估摸半個時辰,遠遠望見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往攬音殿走來。
息夜來了!不知怎麼的,心中湧出一絲緊張一絲羞澀,連忙用手捋捋頭發,整了整裙角。
那隊人馬侍衛宮女打頭陣,中間是一頂轎子。我望著那轎子納悶:息夜何時坐起了這東西?
轎子停在攬音殿宮門口,我迎上前去,盯著那轎子門。
轎子簾緩緩掀開,從裡頭走出一位豔光四射的宮裝麗人。
“麗妃!”我掩口驚呼,怎麼是她!
那麗妃斜覷著我,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杏眼在我身上衣服瞟了幾下,竟罕見的有幾分同情之色。不過那同情,想必也是幸災樂禍。
我的心咯噔一下,懸了起來。
麗妃,這一大清早的,她是來做什麼?
“麗妃娘娘,不知您一大清早的,有何貴乾?”我上前一步,警惕望著她問道。
“哼!”麗妃白了我一樣,冷哼一句,揮揮手,她帶來的侍衛立刻分散開來,要把攬音殿團團圍住。
“麗妃娘娘,您這是何意?”嶽陽適時的出現,臉色陰鬱,拱手問道。
“本宮是何意?哼,難道你看不出來麼?”麗妃趾高氣昂,仰著她那美麗的頭顱,不耐煩的說道,“快快快,將這攬音殿給本宮圍起來,一個人都彆放走!”
“慢!”嶽陽踏上前一步,“屬下奉王命保護攬音殿和離音姑娘的安全,沒有王的命令,誰也不許傷這攬音殿中的一人!麗妃娘娘難道不顧王命麼?”
麗妃冷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塊牌子,握在手中,在嶽陽麵前晃了幾下。
我看那是塊通體黃色的牌子,看材質似是用黃金打造而成,隻是不知這牌子中有何玄機。
我雖然不認得這牌子,但嶽陽卻認得。嶽陽一見那牌子,臉色刷的一下變的煞白煞白,咬著嘴唇猶豫半餉,終是斜後退一步,讓出道來,“娘娘,請。”
我疑惑不解,仍舊愣愣的橫在路中間擋著道。我不明白嶽陽為何放棄了自己的立場,他難道不是息夜派來保護我的麼?可為何卻由著麗妃讓她帶來的侍衛將攬音殿團團圍住?
麗妃居高臨下望著我,“你這狐狸精,看你這樣子你肯定不知這腰牌為何物吧。不如,就讓嶽陽嶽護衛講給你聽聽。”
麗妃瞥了一眼嶽陽,嶽陽抬頭望著我,艱難開口道,“姑娘,這腰牌乃是……乃是掌管內城護衛首領的信物,用來調動內城護衛,也包括我……這腰牌,隻有王親賜方可得到,用過後即收回……”
我心中似是明白了些,這明晃晃的牌子,是息夜給麗妃的吧。
麗妃鼻子裡哼一聲道,“王親賜腰牌,授予我調動護衛之權,派我來攬音殿宣旨。”
麗妃徑直走入屋內,身側站著她帶來的十幾個宮人護衛,我不知所措的跟著她進了屋,嶽陽在我身後,小聲對我說了句,“姑娘,莫怕。”
“不知麗妃娘娘駕到究竟有何事,還請明示。”我看著麗妃坐在那裡飲茶不語,實在憋不住了,忍不住開口問道。
麗妃慢悠悠的放下茶杯,斜眼看著我道,“你自己乾的醜事,你可知罪?”
醜事?我驚訝的看向麗妃,又轉頭看了看嶽陽。見嶽陽也與我一樣迷茫表情,不知麗妃所指何事。
我一頭霧水,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繼續耐著性子問道,“我、我還是不明白,娘娘可以說的清楚些麼?”
麗妃忽的將手中茶杯一摔,嚇的我一個激靈。她站起來眼神不善的將我望著,抬手指著我,厲聲喝道,“你身居皇宮內院,卻不受婦道,與人私相授受,野合苟且,穢亂宮闈,你可知罪!”
什麼?穢亂宮闈?我……我又是氣憤又是好笑,話中帶著怒火,“麗妃娘娘,你說我穢亂宮闈,你可有證據!莫要血口噴人,欺人太甚!”
那麗妃冷笑一聲盯著我小腹看,冷不丁握著我的手腕。我心中大驚,急忙想縮手,可奈何被麗妃牢牢抓住掙脫不開。
麗妃道,“本宮略通醫道,你這淫/婦明明就是喜脈之相!證據?你還要什麼證據,你未婚先孕,你肚子裡的孽種不就是證據!”
我腦中轟的一聲炸了起來,身子不自主的後退幾步,袖子掃翻了桌上茶杯,哐啷掉了一地。嶽陽不動聲色的走到我背後,伸手扶住我,低聲道,“姑娘莫要激動,身正不怕影子斜,且聽她如何說。”
我心中焦躁不安,麗妃她是如何得知我身懷有孕?腦子裡頓時如同塞進一團亂麻一般,失了分寸。
懷孕一事隻有我與阿晴、芊芊三人知道。我目光不由望向芊芊,芊芊臉色煞白,急的眼淚都掉下來了,撲騰一下跪倒在地,連連磕頭,泣道,“姑娘,不是奴婢說的,不是奴婢說的。”
我恍惚間,思緒一片空白,腦中浮現出阿晴的身影。
莫非,是阿晴麼?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阿晴不會出賣我的!
“哼,你這不要臉的女人,你且看這是何物!”麗妃從懷中掏出一物,伸到我眼前。
我見了那物件,又是一陣眩暈,血氣上湧,堪堪扶著嶽陽方能站立住。
那是個通體白淨的白玉瓷瓶,正是那晚樹林之中與蕭昭對飲“淩霄酒”的酒壺!
麗妃見我如此神色,更加得意洋洋,“你這賤婦,本宮才懶得管你那等閒事,你也莫要記恨本宮,要怪也隻能怪你自己運氣不好,做了那般醜事,卻沒清理乾淨,留了把柄線索。如今你腹中珠胎暗結,那孽種便是人證;這酒瓶就是物證,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話說!”
我強壓住心頭的焦躁,讓自己冷靜下來,咬著牙道,“這些都是你一麵之詞!況且我乃是禦前侍衛,並非隸屬後宮,娘娘要處置我,恐怕是逾越了吧!”
嶽陽此時開口道,“按照規矩,後宮的嬪妃是無權處置皇城親衛的。那塊腰牌隻有調遣之用,並無處置生殺之權。”
我聽嶽陽此番說辭,心中略微有了些底氣,想著先保命要緊,保住我與我腹中胎兒免遭毒手,再拖延些時間,等息夜來了就有救了。
我心中剛剛湧起一絲希望,卻被麗妃接下來的一段話給徹底熄滅。
麗妃言道,“本宮乃是奉了王的密令,來處置你這穢亂宮闈的淫/婦!王寬厚仁慈,留你一條小命,隻命你喝下這碗墮胎藥,然後將你趕出宮外。”
麗妃從袖中掏出一片繡金黃布,我與嶽陽接過來攤開一看,一陣徹骨的寒意頓時沿著脊梁骨往上竄。
這字跡,這印章……我隨息夜當了那麼幾日的護衛,每日見到的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印章。這是息夜親筆,印著皇家玉璽璽印的密令。
我身子一軟,堪堪要坐在地上,嶽陽眼疾手快將我扶住,扶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一碗黑漆漆的湯藥被端到我眼前,那刺鼻的藥味鑽進我的鼻孔中,引的我一陣惡心反胃。我推開藥碗,死死盯著麗妃,斬釘截鐵道,“麗妃,我不相信王會這麼做!我不信,除非我親眼見到王,親耳聽他說,否則我不信!這藥,我絕對不會喝!”
我轉頭望向窗外,期盼看到息夜的身影出現,息夜,你怎麼還不來救我!
“哼,都這個時候了,你莫非還想著王來救你不成?實話告訴你吧,王是不會來了。怎麼,你還不知道吧,今日西律國普天同慶,為的是西律與東籬皆為秦晉之好。這會,王正在聖山之上,和東籬長公主成親呢!你就彆巴巴望著了,趕緊喝了這藥,本宮好去交差。”麗妃說道。
“你說什麼!今日王在聖山成親!”我騰的一下站起來,死死盯著麗妃,“我不信,我不信!我怎麼不知道,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嶽陽,你告訴我她是騙我的,麗妃在騙我是不是!”
嶽陽滿麵愧色,垂頭不語。
“原來、原來他竟……怪不得最近那麼反常,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跌坐在椅子上,渾身無力。
那碗藥汁再次被送到我眼前,我望著那熱氣出神,一隻手不自覺的放在小腹之上。
我那多災多難的孩子,雖然也許你的爹爹不要你了,可是娘卻不能生生將你殺死在腹中。我猛的抬手,將那藥碗打翻在地。
藥汁飛濺,濺到木桌之上,腐蝕著木頭發出滋啦的聲音。我驚恐的盯著那冒著毒煙的藥汁,“這不是墮胎藥,這是、這是致人死命的毒藥!”
麗妃掩著口歎氣,“唉,你怎麼就把藥碗打翻了呢。本來王顧念著你們的情分,不想讓你死的太難過,就吩咐本宮把這毒藥說成墮胎藥給你喝了。可你竟,唉,發現了也好,你與你腹中的孽種一起上路,黃泉路上倒也不孤單。”
我本是悲痛欲絕,聽了麗妃這番話反倒清醒了幾分。息夜對我如何,我心知肚明,他要是讓我墮了這孩子,我倒是會相信;可若是說他要取了我的性命,我定是不信的。
“息夜,息夜他不會殺我的,不會的,你是騙我,一定是在騙我……”我失神望著麗妃,喃喃道。
麗妃甩甩袖子,屏退眾人,整裝坐下,歎了口氣道,“其實,王心裡很清楚,你腹中的孩子是他的親骨肉。不過那東籬的公主亦是知道你懷了王的孩子,那孩子也許將來就是西律的太子。你若不死,王新娶的東籬公主怎麼可能安心的做那東宮皇後?所以即便是王對你有一絲不忍,但為了天下,為了安東籬國的心,你也不得不死。王對你,同其他女子不同,雖然本宮不願承認,卻也不得不說,你對於王而言,是個特彆的存在。可恰恰是這‘特彆’,此情此景卻要了你的命。那東籬公主亦知道王對你的深情厚誼,有你在,她怎麼可能安心?東籬怎麼可能安心?本次聯姻,本就是為了兩國戰事平息,所以,隻有你死了,才能表示出西律與東籬聯姻的誠意,才能穩住那東籬公主的心啊。”
我自入宮以來,每每遇見麗妃,都見她一副驕橫跋扈的摸樣,現在卻是第一次見到她認真的樣子。而這般的認真說出來的話,每一字都讓我心驚肉跳。
因為我明白,她說的每個字,都是對的,隻是有一點令我不解,“麗妃,我懷有身孕之事,那東籬公主又是如何得知?”
麗妃看我一眼,竟有些同情的衝我笑了笑,重新端了一碗藥放在我眼前道,“這個嘛,你到了底下,問問閻王爺,不就知道了。”
我端起碗歎了口氣,眼神幽幽盯著麗妃,說道,“麗妃娘娘,既然我就快死了,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王壽宴那日,偏殿那場大火,是不是你放的?”
麗妃含笑望著我,笑而不語。我看她那神態,便是默認了吧。
我搖搖頭道,“麗妃娘娘,你為了殺我,放火燒了那宮殿,卻也害死了很多無辜宮人,這也算是我連累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