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音!”
我費力的睜著眼睛,看著那兩張熟悉而又陌生臉。眼前彷佛縈繞著層層雲霧,那阻隔著視線,讓我腦子裡一片混亂的迷霧卻竟在霎時間都消散了。
我整理整理思緒,微微歎了口氣,對著那其中一人喚了聲,“息夜……”
息夜渾身顫了顫,伸手要來摸我的麵頰,我皺了皺眉頭,頭向一側冽了冽,息夜的手定在半空中,又縮了回去。
我轉頭看向另一人,那謫仙般風輕雲淡的男子,此時他的臉上已經是堆滿了倦容。
我深深吸了口氣,看著他眼底那淡淡的淤青,眼眸裡那掩飾不住的擔心揪心,鼻子一下子酸了。
我對著他下意識的喚了一聲,“夫君——”
雲淺,我的夫君,他走過來跪在床頭,握著我的手與我對視,摩挲著我的臉頰,溫柔的說道,“阿音,沒事了,都過去了,你挺過來了……”
“阿音,你竟叫他夫、君……”息夜咬著牙,身子顫了顫,彷佛要將那兩個字咬碎了一般。
我的心如同翻江倒海一般,冷冰冰的看著息夜,對他吐出一句,“我為何不能叫他夫君,不是你將我賜婚給流雲山莊的雲淺莊主的麼,莫非你忘記了,王、兄!”
息夜的瞳孔緊縮了一下,痛苦的望著我。
我繼續冷冷的說著,我知道那一句句話將會如同刀子一般割在他的心頭,我卻從他痛苦的眼神之中得到莫名的快感。
“王兄,你難道忘記了,是你為我們主婚的,你還在婚禮上親口祝福我們白頭偕老、早生貴子,哦,對了,還有那百子千孫圖,也是王兄你的恩典呢。”
“阿音,你、你莫要說了……我不知是你……我……”我看著息夜痛苦的樣子,心中越發的湧出報複的快感。
“王兄,我現在可是你親口認下的禦妹,歸了宗族入了典籍,還有王兄你親自為我挑選的駙馬,這可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我怎麼就不能喚他一聲夫君了?”
“將來,我們的孩子,男孩名叫雲軒,女兒名叫雲薇,上次王兄賜名,我還沒顧上謝恩呢,今個一並謝過了。多謝王兄恩典……”
我不知自己是怎麼的了,就一句一句的吐出那些話來刺激他。息夜一直默不作聲的立在床邊,他沒有反駁,我知道他也無從反駁,因為我說的全部都是令他無可辯駁的事實。
末了,他渾身無力的弱聲說了句,“可是不管終究如何,阿音,你都是我的妻子。你流落宮外時的種種,我都不在意,隻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我冷笑一聲,“哼,不在意?你有什麼資格在意?是誰將我一劍貫胸打落山崖的?是誰命人帶著毒藥‘賞賜’給我喝,要害我與我腹中孩子的?今日種種,都是你當初一手造成,你有何顏麵跟我說什麼不在意!”
說完那句,彷佛有一盆冷水自頭頂澆下來,讓我被仇恨衝昏的頭腦清醒了一些。
孩子,對了,我的孩子!
我坐起來摸著自己的腹部,原本凸起的腹部現在平平坦坦,我臉色一變,焦急的問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沒有人回答我。我抬頭看著那兩個男人,他們均是垂著頭,我一看這情景,心中涼了半截,莫非我的孩子已經……
我扯著雲淺的袖子哀聲說道,“告訴我,孩子怎麼樣了?孩子還好麼?我要見孩子!”
雲淺坐在床邊,將我抱在懷裡,摩挲著我的腦袋柔聲道,“阿音,你莫要想彆的,先將身子養了再說。”
母子連心,那怎麼說也是我身上的一塊肉!我怎地能不想,怎的能不擔心!
“雲淺,你告訴我,孩子是不是沒了?你說實話!”我急的快要哭了出來。
雲淺歎了幾歎,微微點點頭說道,“孩子月份不足,太小了,我、我救不了他……”
我愣愣的呆住了,不敢相信這個噩耗,怎麼會!怎麼可能!
我那多災多難的孩子,我那命運多舛的孩子,我那堅強的孩子。
他經曆了墮胎湯藥,經曆了兩次鞭笞之刑,經曆了我被劍刺中落崖遇險,經曆了擔驚受怕流離失所,他都跟我一道抗了過來,怎麼會……
我眼淚撲簌撲簌的流下來,我死命的搖頭,哭喊著道,“我不信啊,我不信,他怎麼就沒了呢?他那麼堅強,隨我經曆了生生死死,他都堅強的活了下來,怎麼會那麼輕易就沒了呢!雲淺,我看見過他,小小的、肉肉的一團,我還聽見他的哭聲了……你怎麼能說他沒了呢!”
雲淺一把將我抱住,我在他懷中哭的歇斯底裡。
雲淺不停的安慰我,“阿音,以後我們再生很多很多的孩子,讓這個去了的孩子再投胎到咱們家,給咱們當兒子……”
我咬住雲淺衣角,哭的天昏地暗,不住的點頭。
我苦命的早夭的孩子,娘等著你,再來到娘的肚子裡,給娘當兒子,娘一定好好待你,不再讓你吃苦了……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雲淺他隻是給我一個美好的希望,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原來在那次之後,我的身子曾經累積的損傷加上此次滑胎流產的傷害,已經讓我失去了當娘親的資格……
那次我哭的幾乎不省人事,雲淺一直抱著我,寬慰我,陪著我。
息夜就立在床邊,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我淚眼朦朧,抬頭看著息夜狠狠道,“你這下滿意了?孩子沒有了,你可以安心了吧!我倒是忘了,即便我不流產,你也會派人將墮胎藥灌進我的嘴裡!即便孩子生下來活了過來,你也會一劍將孩子刺死!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你卻三番兩次的要你親生兒子的命!什麼西律太子,什麼王後之位,我與孩子統統不稀罕!現在好了,你滿意了,孩子死了,你不必擔心了吧!你高興了吧!如你所願了吧!”
我說的心中鬱結,一口氣堵在胸口,說著說著一口血噴了出來,染的雲淺白衣上盛開了血色的桃花。
雲淺眉頭擰著,心疼的抱緊我,“阿音,莫要再說了,莫要再想了,你現在情緒不宜激動,否則有血崩的危險。”
息夜眼中糾糾結結,一直說著,“阿音,並不是那樣的,裡頭誤會重重,待到你身子好些了,我都解釋給你聽……”
息夜躊躇著,雲淺回頭望他一眼,淡淡道,“阿音需要休息,你先回避吧。不管有什麼事,都等她身子好些了再說吧。”
息夜嘴唇蠕動,欲言又止。
我閉著眼睛不願看他,冷冷的說了句,“你且出去吧,我不想看到你,不想聽見你的聲音。你走吧。”
過了半餉,我聽見息夜一聲濃重的歎息響起,隨後便是門開合的聲音。
心知他是走了,我才睜開眼,力氣彷佛被抽乾了一般,癱倒在雲淺懷中。
雲淺抱著我,在我額頭落下碎吻,安靜的擁著我,什麼也沒說。
我抬頭看著他的側臉,心中卻是湧起很多很多的愧疚。
“對不起,方才我那般說……我用你氣他,我……”我愧疚的閉上眼。
“阿音,我明白的,不用說對不起。”雲淺吻吻我的鼻尖,淺笑望著我,“身為你的夫君,這種時候若是不能為你出氣,那還算什麼夫君。況且……你都記起來了,卻依舊選擇留在我身邊,我很高興。”
我心中一陣感動,腦袋蹭著他道,“那是自然,誰叫你是我的夫君,全天下都知道哩。我離音生是雲淺的人,死是雲淺的鬼!”
“唔,什麼死不死的,又說傻話了。”雲淺握住我的手道,“阿音,我也不瞞你,你的身子本來底子是極好的,但是因為你身懷有孕,卻還經曆了很多的波折吃了很多苦,現在你的身子是當真極差了,需要好生調養。平日裡忌諱生氣,記住莫要動氣,莫要胡思亂想,知道了麼。”
我點點頭,經曆這番生死際遇,我簡直是重生為人一般,那些往事,還有什麼看不開的,何必拿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來折磨自己。
雲淺見我想通了,甚為欣慰。
我此時方有精力去觀察我們的處境,這個房間並不是雲家的地方,看這些擺設,倒是像在皇城裡。
我詢問了雲淺,據他所說,那夜流雲山莊遭到夜襲之後,整個山莊都燒毀了大半,眾人退入密室之後,息夜的援軍來了,擊退了刺客。後來因為流雲山莊並不安全,而且損毀嚴重,我病重需要大量珍貴藥材,息夜就將眾人帶回了王都,將我們安置在了皇城裡。
我暗自想象著當時情景,那時候恐怕不論是雲淺還是容若,都是不願意來王都的,可是當時的形式卻又不容的拒絕,竟就這般陰差陽錯的來了皇城。
我又轉念一想,流雲山莊距離皇城雖然不算極遠,但是好歹也有幾日的車程,為何在我半夢半醒的昏睡之中,竟沒有覺得有車馬的顛簸?
想的這麼多,我想的頗為頭疼。
我歎了口氣,“雲淺,我想、想見見我那去了的孩子……”
雲淺的眼神一黯,輕輕說了句,“阿音,那孩子已經入土為安了。”
“葬在哪裡?”
雲淺歎了口氣,“西律曆代王室的陵寢。”
我沉默了,息夜他終究還是認了這個兒子,將他葬在了王室的家族陵寢之中。
我無法想象息夜看到那孩子的心情,也無法想象他究竟是出於怎麼樣的一種心態,會將那孩子認了,還葬在王室的祖墳之中。
嗬,我自嘲的笑了笑,我那苦命的孩子,唯有你是死的,才會被承認的吧。若是你還活著,便是眾人的威脅,也是你親生父親的眼中釘吧。
想到孩子,我突然想到一個人來——那個懷著西律國小太子的女人,息夜的端妃,西律宰相蘇亦是的女兒。
還有她……一想起那個溫柔婉約的美麗女子,我的心還是止不住的疼了起來,我的“好姐姐”,東籬的長公主,息夜現今的貴妃娘娘——沈宵晴。
當初的姐妹情深,現在想想,都是一場夢,一個笑話而已吧。
還有另外一個人……我陰測測的想起那個容貌豔麗卻心如蛇蠍的惡毒女人,麗妃。
麗妃,據說你父親失了兵權,你失了依靠失了寵愛,唔……那麼當年那些爛帳,我們是不是該來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