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最後,老臣有一問。”範雎嚴肅,卻是岔開了剛才的話題。
他想要緩解一下自己難能一遇的緊張。
“你今天的話特彆多。”白起笑。
範雎也不惱,隻是問:“魏韓聯軍被你輕鬆挫敗,你為何一人也不俘虜,而把他們個個殺絕?”
白起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三盞酒樽,一字排開,擺在麵前。
“這些是聯軍,兩軍交戰,死了這些。”說完拿走一樽,放在左邊。
範雎看著。
“逃了這些。”白起又拿走一樽,放在右邊。
“而剩下的這些,我俘虜他們,擒回我國,之後其作為兩國之間的籌碼,畢竟要歸還。”說完把最後一樽放在右邊。
白起一指右麵的兩樽:“然後,這就是一支新的軍隊,遲早還會來抗擊我大秦。”
“所以呢?”範雎問,但卻知道了白起的答案。
白起,你這是這麼想的麼?
“所以。”白起說,把三樽合放一處,兩手向中間一攏。
白起攤開手微笑,手上無傷,酒樽被壓成廢鐵。
範雎開口:“白將軍,你可知道,你這種想法,會給秦王造成什麼樣的惡名?”
範雎說的不假。
在戰國,這樣的殲敵打法,很難容於當世觀念。
白起卻笑了:“丞相,你錯了。惡名昭彰的不會是昭王殿下,而會是我;是我白起。”
範雎閉上眼睛。
“白起,你會成為一代殺神。”
白起微笑:“我一定會。”
次日,秦王大殿。
左庶長王齕怒目,慷慨而詞:“殿下,昨晚李老將軍一家大小一百餘口慘遭滅門,沒有一人得以幸存!”
秦昭王一驚:“竟有此事!”
“千真萬確!”王齕。
“可知是何人所為?”秦王問。
“請殿下恕臣無罪,臣才敢說。”王齕跪下。
“恕你無罪,站起來。”
王齕嚴肅:“老將軍全家的屍首,看傷口似是一人所為,而且全部都是劍傷。”
秦王不解:“劍傷又如何?”
眾臣聽到劍傷二字,卻都是一驚。
他們理所當然想到一個人。
“殿下,難道您忘了,白起就是因為戰場上劍斬百人才被越級遷升為左庶長。”
秦王卻沉下臉:“王齕,事關重大,你莫要妄言。”
王齕見秦王不信,複進言:“微臣句句屬實,想李老將軍府中護衛尤多,比之王宮可能都未有遜色,能在一夜間儘殺李府老小,想我大秦之內,隻有白起一人辦得到。”
秦王盯著王齕:“你怎麼知道李將軍府邸內護衛可比王宮?”
王齕情急:“殿下,微臣曾經親去李府學習,我府中的守衛和李府不相上下,我當然知道;白起今天沒有上殿,肯定是畏罪,不敢當麵對峙!”
秦王眯起眼:“李將軍府是昨晚被滅門的?”
“是,請殿下治白起之罪!”王齕急躁。
“可是。”秦王。
“還哪有什麼可是!”王齕大吼。
“可是,”秦昭王的臉沉得好像死水,“白起昨天下午,已經奉孤密旨,前去邊疆了啊。”
王齕聞言一震,呆立當場。
秦王盯著王齕的臉:“王將軍,你說你府中護衛比孤王的王宮還多,是麼?”
王齕終於醒悟一般,汗如雨下。
夠了。
範雎想。
範雎昨日下午極力勸說秦王,最終秦王下密令,火速遣白起前去邊疆。
是夜,範雎換朝服為便服,蒙麵提劍,隻身前往李將軍府。
次日清晨,範雎早早來到大殿,等候王齕。
待王齕上殿,範雎催動神念,江海一般的氣勢若隱若現,詭異湧動。
隻針對王齕一人。
待王齕被弄得心神煩躁,一反常態時,範雎就知道,夠了。
白起隻知打仗,這朝中,自己不得不幫一把手。
舉手之勞,便把這朝中攪得鬨劇一般。
秦王不是傻子,昨天白起一走,李府就遭事變;秦王就已知道範雎的意思。
但不論他願與不願,這種情勢,王齕再無法撼動白起在朝中的地位。
因為他已自身難保。
這就足夠了,餘下的,便會朝著自己期盼的方向發展。
翌年,秦相範雎辭相位;秦昭襄王不準,改掛相印於相府,暫且離國,相位由王稽代理。
同年,白起因軍功遷大良造,封武安君。
秦昭王坐寢宮。
離範雎辭彆近一年了,這一年中,昭王漸漸看出了一件事。
自父王秦孝公以來,大秦皇室以稱霸天下為己任。
秦孝公薨,秦國任人應遵祖訓,以安邦者為中賢,以能征戰者為大賢。
不過碰巧範雎是全才。
現在,有了白起。
白起於範雎,在闊張國土上有過之無不及。
但這並不是兩者最大的區彆。
範雎如野火,野火置於荒原,縱能燒遍一切,但它所燃至的地方並不由自己控製。
白起如利劍,不論對方柔若綢絲或固若堅石,一斬既毀。
而最重要的是,揮劍的人,是自己。
一年內,秦王眼中,白起已然不是那個虛偽地做作著的白起,不是那依仗範雎和軍功,不把君王看在眼裡的白起。
而竟然是個句句遵從自己命令的白起。
秦王詫異地發現,白起,可能竟是朝中最忠於自己的人。
範雎離去一年。
白起在伊闕大敗魏韓,兩年。
秦王卻再也無法厭惡,這個範雎一手提拔上來的白起。
白起如今在長平。
和趙國一決生死。
以大秦昭襄王的名義。
昭王握拳。
武安君。
再為孤王贏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