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千流如此頹喪地跪在地上,整個人生的希望仿佛都被抽離。
他的傷當然好不了那麼快,可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沉澱,他的軀體終於可以行動了。
但他卻什麼也不想做。
他隻是跪在地上,沉默了好久好久,然後抬起頭,看了看一旁站立的陣遠同。
是這個人沒錯。這個人的外貌,符合傳言裡對他外貌的所有形容。
但他的強卻超乎那傳言總和的全部。
泉千流無法行動的這期間,陣遠同隻是站在那裡,用一種絲毫不含任何氣勢的姿態拿著槍,和他方才屠戮人間的樣子判若兩人,他身上甚至沒有任何氣息,隻是站在那裡,石像一般。
可這些都不在話下,陣遠同什麼樣,和泉千流哪有什麼相乾。
但泉千流卻頹然跪倒在這裡,對整個凡塵失去了信心。
因為他心裡隻念著一句話:
聽說,慶天零和這個陣遠同,打了個平手。
泉千流本以為,和一個凡人持平,隻能說明慶天零的實力已然大大退步。
“和一個凡人持平。”
眼前的這個人,何止是凡人。
怎麼能夠被稱作凡人。
泉千流流下最無力的眼淚。
說他娘娘腔也罷,說他太脆弱也好,泉千流從來都不是個堅強的人。
從來都不堅強,但依然以自己的方式,這二十年來,無一日鬆懈地使自己變得更強,更強,更強,以追上慶天零的腳步,然後殺了他。
殺了他之後要怎麼做,泉千流其實從沒有想過。
那樣的世界仿佛與他無關。
他隻要殺了慶天零。他的餘生就是如此單純。
但現在他發現,他根本殺不了慶天零。
如果慶天零,能和一個,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能殺掉自己一個時辰才能殺光的敵人,的人,打一個平手。
泉千流在腦海裡思考的每一個句子都比這還要囉嗦拗口,每一個句子都沒有答案。
能怎麼辦呢?能怎麼辦。
就在泉千流確信慶天零和陣遠同打了個平手的那一天,他還真的終於確信,自己已經多少有些挨上了慶天零的腳步。
或多或少有些,能夠真的毀滅慶天零這畜生也說不定。
可現在泉千流又看看陣遠同,看看他那無聲無息,毫無動作的模樣。
他不知道為什麼,問出來一句和複仇不相乾的話:
“為什麼救我?”
他不期待答案。
他覺得肯定沒有答案。以陣遠同的能耐,以他這種如此真切的漠不關心的態度,他完完全全不期待陣遠同的嘴裡會有答案。
但雕塑一樣的陣遠同,卻竟真的說了一句話:
“有人讓我救你。”
泉千流瞪圓了雙眼。
他知道這個人並不是刻意要裝腔作勢,他是真的對這些毫無興趣。這個名叫陣遠同的人,他渾身的氣勢說明著一切。
竟然是,如此無所謂的答複嗎?
泉千流毫不關心到底是誰讓他救自己。
他不在乎為何那個人知道自己有此危難。他不懂,他也不想懂。
泉千流靠自己勉強恢複的殘破身軀,凝結出一柄幾乎沒有劍形的鋼劍。
然後輕輕地,輕輕地,朝著自己的頸子,刺了下去……
一道淒厲的劍氣,衝破了泉千流手上的整把鋼劍。
那不是單單的彈開,而是把那鋼劍當中混合的道勢全部震碎,永久性地廢掉了泉千流最常用的這把劍,但泉千流的手掌卻沒受到一絲傷害。
這劍氣奇快奇準,力道又如此狠戾,泉千流所知之人裡,能在目不可及之處發出如此劍氣的就隻有一個。
還沒等那名字說出口,那人已駕著龐然劍意一瞬來到了泉千流、陣遠同兩人中間。
“女人……”
女人。
這個詞,彆扭的泉千流一直拿來稱呼劍髓子。
可劍髓子隻是輕輕拂了一下寬大的袖,麵無表情道:
“我可不認識,你這種懦夫。”
泉千流,重重地一怔。
劍髓子便不再理會泉千流,而是徑直走到陣遠同麵前,笑道:
“陣遠同。這幾百年裡我和你交手了九次,隻有最後的一次,我的劍氣,碰到了你的身體。”
泉千流心裡大駭。
劍髓子的能力他再清楚不過,如果說她打不贏陣遠同,泉千流會相信,他不覺得劍髓子已經強到能夠擊敗一個實力等同於慶天零的對手。
但如果說,劍髓子那世間絕倫的霸劍,竟連陣遠同的軀體都碰不到……
隻聽劍髓子又說:“你這麼難找,就連花草都比你有生氣,所以我雖然想和你再打可終究是找不到你。算一算,第九次和你交手到現在,也快有一百年了。”
百年?
可是凡間不是盛傳,劍髓子這幾年剛出道的重量新人?
泉千流隨即恍然。
她百年前可以不叫做劍髓子。原來她的強不光是天分,更是積年累月勤苦的堆積。
泉千流怔怔望著眼前的兩個人,想要說什麼,可還沒等開口,劍髓子就打斷他:
“我這一生當中指點過無數人,”劍髓子道,毫無驕傲的含義,她說的都是事實“但有一種人我永遠不會理睬。”
她於是便不說話。
泉千流明白她的意思。
隻有一種人永遠不會理睬:輕視自己生命的人。
可,女人,你不知道,我感受到了怎樣的絕望。
陣遠同還是不說話,他站在那裡,絲毫不關心劍髓子所言的一切。
但劍髓子卻見怪不怪,笑笑看著陣遠同,道:
“喂,繃帶人,打一架吧?”
顏瞳若還是在思考。
身上的傷沒有痊愈,那本也不是朝夕就消得去的傷,即便以仙人之體。
但他也不在乎。他從來也沒太大的危機感,有很多東西,雖然他想得出,但耗費心神的話他會索性不去想。
他和泉千流都是任性的人,可不一樣的是,顏瞳若更隨性。
但事到如今也無法隨性得起來了。實話講,顏瞳若當真不在乎昆侖山再下來一位什麼人,試圖取走他的性命。
但所謂與世無爭淡泊天地的昆侖人,竟然會對自己大費周章動了殺念。
隻對自己嗎?
千流呢?
顏瞳若想著,踱步到一條小河旁。這小河像極了韻小屋旁的溪水。
這二十年來,他有時心氣清爽遊山玩水,有時渾渾噩噩不知所為,現在想來,竟好似沒有認真做過一件事。
他一直在用昆侖山的思維定位這凡世,時光對於他而言,幾乎無謂。他現在體會了凡人的思維,才明白原來凡間的二十年,便可恍如隔世,便可生死永離。
殺慶天零這件事,顏瞳若當然不感興趣,但如果泉千流拚儘一生在想要殺了他,那麼顏瞳若樂意幫這個忙。
不論如何,慶天零殺了那麼多人,於情於理他該死。
可顏瞳若的是非觀還是太淡了些,顏瞳若還是太隨性了些。如果自己也拚儘全力,在最開始的五年之內,會不會助千流找到了擊殺慶天零的方法。
一定會的。
如果自己當初勸服了千流,與之同行,鼎力相助,那麼泉千流之強,如今必不下於慶天零。
而,自己這二十年,究竟在做些什麼。
顏瞳若感到悔恨。
悔恨,悔恨,悔恨,悔恨,悔恨,潮水一般,無邊無際,一浪高過一浪。
“千流,對不起……”
顏瞳若說。
澤衝子的襲擊,不知怎樣,突然讓顏瞳若徹底相通了這些。
泉千流,他唯一的好兄弟,在深淵苦苦掙紮,幾乎萬劫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