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天色已是慢慢黯沉了下來,院落中的植物葉麵上不知何時就綴滿了鬱重的霧露,忽而“滴答”一下砸在地麵上化作一灘水跡,喚回了少年漸趨拉遠的思緒。
幸村精市抬頭望一眼對麵牆壁上懸著的古樸掛鐘,指針已是指向六點十二分。
桌上淺翠色的碧螺春早已沒有了原先那一縷嫋嫋的熱氣,隻餘一絲淡香依舊彌散在空氣裡。
他轉回了頭,微微斂了眼睫,依舊不動聲色地靜默著。
又是良久。
微弱的“噶啦”聲自相隔了很遠的地方傳來,他驀地睜眼。
四肢稍有些麻木,他扶著桌角慢慢站起來,一點一點地活動著僵直的身子。
腳步聲漸趨走近,恍神的工夫裡,房門已然打開,兩個人一同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少女同往日一樣,淺慢的表情裡摻雜了些許倦意,淡和地拉扯著嘴角,衝他微微一笑。
而她身側的少年,卻是似乎有著些微的情緒波動,原本千年不化的冰山臉上罕見地帶了點點莫名的困惑。
“抱歉讓你在這裡久等了,若是早知道會拖到這麼晚當初就該讓你先走的。”侑廿啟裡微微欠身,語氣裡滿是澄然一片的歉疚。
幸村精市有些頭痛地按揉著額角,唇邊勾起一抹無奈的笑容:“Keiko,以後不要再對我說這些話了。”
侑廿啟裡抬眼看進他潭水般深邃的眼底,慢慢點頭。
“那麼,幸村君,等下我會和Keiko一同回去東京,送她到跡部家。”手塚國光的鏡片在暮色下反射著明明滅滅的光,讓人一時間看不清他的表情。
幸村精市聞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抿得筆直。
“那麼,Keiko就拜托你了。”頓了頓,他終是向著他道一句。
三個人一同走出侑廿家厚重的大門,侑廿由菫再未露麵。
侑廿啟裡從領口裡扯出那一把鑰匙來,將大門拉合起來,鄭重地鎖好。
微黯的暮光下,蟲鳴聲忽而大了起來。
“那麼,再見了。”蒼褐發色的少年低沉的聲調響起,率先作彆。
幸村精市略一點頭,爾後望向他身側的少女,伸手揉了揉她順直的發:“好好照顧自己。”
即使再見的意思是希望能夠再次相見,他也不願在這個時候對她說出“再見”,這樣的話語來。
侑廿啟裡再一點頭,然後隨著身側的少年一起,向著車站的方向轉身。
他佇立於原地,望著他們一點一點地離開。
她走得很慢,以至於前方的少年不得不走幾步就停下來等她一會兒。
她的背影細瘦而伶仃,然而卻並不顯落寞,反而帶了一種沉然的安和。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一些什麼,於是微開的雙唇便僵在了傍晚時分涼冷的空氣裡。
前方已走出很遠,幾乎都要模糊掉的身影不知為何忽然轉過來,像是拚儘了全身的力氣一般用力地向著他的方向回跑了過來。
他的呼吸一下子提緊,怔然地立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她愈跑愈近,他這才看清了,她懸綴於睫羽邊緣,並且不斷向兩側摔飛的淚滴。
她的嘴角像是受了委屈一般地向下撇著,哽咽聲終於再也掩飾不住。
她一頭撞進他的懷裡,狠狠地,用力地,幾乎要頂斷了他的肋骨。
他咬緊了牙沒有出聲,伸手撫上她肩骨凸出的脊背。
她的雙手環上他的頸,臉埋在他的胸前,邊哭邊斷斷續續地重複著什麼,到最後甚至由於提不上呼吸而嗆咳了起來。
稍遠的地方,另一個少年默立於街角,靜靜地看過來。
她失了往日裡淺慢無謂的淡笑,在他懷裡一口氣哭了個稀裡嘩啦。
不再如一縷漂泊不定的浮風,而像是一粒終於紮根的蒲公英種子一般的,真實了起來。
她在他懷裡顫抖著,嗆咳著,胡亂地在他身上蹭著淚,喃喃地吐出隻言片語。
他擁緊了她,無言地任她倚靠。
淚水肆虐裡,她模模糊糊地重複著:
“Seiichi,我要媽媽……”
“侑廿同學,你明天有空麼?”
侑廿啟裡回過神來,看見了眼前緊張得翻絞著手指的斯文男生,雙眼直直地盯著她,充滿了希冀。
她記得自己上次用的理由是“和朋友約好了去逛街”,上上次用的借口是“牙很痛要去看牙醫”。那麼這次難道要她說“不好意思我要去拯救地球所以沒空”麼。
她禮貌地笑笑,在腦中費勁地搜尋著一個既理所當然又不顯失禮並且非去不可的事情來擋掉這精神可嘉的男生的第三次邀約。
“明天彆忘記到我家來一起排練小提琴啊,Keiko。”身側忽然響起一道和緩而低迷的聲音,她順勢點頭,心裡不由得大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有些歉疚表情補充著:“學園祭很快就要開始了,我們的排練安排得比較緊。實在很抱歉,最近真的是比較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