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邊的梨」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嗎……(2 / 2)

浪漫悖論 文篤 4099 字 9個月前

她一向喜熱不喜冷,不記得是在哪一天,被加州燦金色陽光灌了個滿滿當當,當機立斷衝進理發店,對著推崇黑發美的理發師說:

要染個像陽光一樣的頭發。

又不記得是在哪一天,她還沒找到住處,拖著行李箱躲在一家理發店門口躲雨,敞開的玻璃門上,她的影子破敗衰弱,金色頭發毛躁得像是她頂著的一頭假發,新長出來的黑發被孤零零地被劃分到另外一個區域。

從前有時間有心思有錢護理,即便是隔一二十天補染一次發根,也能留有一頭柔軟順亮的金色頭發。

——像陽光一樣的頭發。

“那家理發店隻老板娘一個人,她那天實在忙不過來,就收了我成本價讓我自己染。”

付汀梨很隨意地咬著在路邊買的發箍,捋起自己耳邊散落的長發。

對著後視鏡,重新挽了一遍,“染得不是很勻,但總歸便宜,也比褪色了的好看。”

這是真話了。

孔黎鳶自然也能分辨出來,車子在順直大道開著。她靜默地看了她一會,又或者是沒有。

付汀梨隻知道,等她挽好頭發,無所事事地將手揣進兜裡,摸到那條冰涼項鏈時。孔黎鳶又出聲問她,

“你今年多大?”

這下倒真的是普普通通的寒暄了。付汀梨回答得毫無壓力,“二十四。”

孔黎鳶不說話了。

這個女人一直讓人琢磨不透。

不說為什麼給她門禁卡,不提讓她對加州的事情隻字不提,反而問她什麼時候把頭發染黑,問她今年多大?

就好像她們真的僅僅是萍水相逢的旅友,見了麵寒暄幾句近況,然後就這樣體麵地遺忘過去。

可又有誰覺得不該這樣嗎?

付汀梨有些失神地望著那些擦過她視野的車燈光暈,突然聽到孔黎鳶出聲,

“我遇見你時的年紀。”

“什麼?”付汀梨問。

車流無限縮成直線,好似將車窗外的世界建構成斷斷續續的水下隧道。

孔黎鳶側對著這條隧道,臉上表情被順直黑長發隱去一半。

讓人懷疑,就算她們在開著這輛車浸入水底赴死,她也仍舊能像現在這樣,慵倦而平靜地複述,

“加州那年,我也是二十四歲。”

外麵仍在下雨,粘稠雨絲似是某種膠狀物,將她們輕到斂進身體裡的呼吸,劇烈而用力地粘黏在一起。

付汀梨才反應過來,原來她比她大四歲。

也隻不過是四歲,卻又好像是四個世紀——以至於她在她麵前的時候,永遠是年輕稚嫩的,也永遠無法應對她總是無足輕重的語氣。

後續的車程,沒有人再寒暄。雨漸漸停了,由雨絲構成的隧道也逐漸失效。她們由敞開的大路開到了狹窄小路。

恰遇黎明時分,越往前開,天就越亮,那些停留在小巷裡的煙雜店和混亂街景也就越來越清晰。

透過沉默的玻璃窗,付汀梨看到她們路過了那家她染頭發的理發店。

老板娘燙著精致的卷發,叼著根煙,墊著腳尖,支著晾衣杆。天還沒放晴,就將濕答答的衣物晾到了小巷裡那些橫七豎八的晾衣繩上。

過路人被淋了一頭,跺了跺腳,嘟囔一句,“草!老子早上剛洗的頭!”

老板娘叉著腰,吐一口煙圈出來,“那你彆走這過的嘛!”

“孔老師。”已經開過理發店,前麵仍舊是擁擠不堪的小巷弄堂。

“你停在這裡吧,車很難再開進去了,而且這邊人多。”付汀梨輕著聲音說。

孔黎鳶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停了車。車門打開的時候,還差點撞到小路裡雜亂停放著的老式摩托車和單車。

幸好付汀梨眼疾手快地將車門按住,才免除自己差點就釀成的全新債務。

“孔老師。”

路程結束,付汀梨背對著駕駛座穿著黑色風衣的女人,踏出車門之前,突然很想問一個問題。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想問就問。”孔黎鳶在她身後回答。

付汀梨的手仍舊按在車門上,維持著平衡。她有些恍惚,直到在擁擠繁亂的小巷裡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終於瞥見那扇巨大又敞亮的窗戶,她問,

“你要找到的那個人,最後找到了嗎?”

濕冷空氣吹過來,遠處微弱的汽笛聲響過一聲又一聲。

付汀梨準備關上車門裹緊外套,也許是她的寒暄出了差錯,平白惹人不快。

她總是這樣年輕而生澀,連寒暄都不擅長,摸不準這個女人的一切。

直到身後傳來“噠”地一聲,然後是飄散開來的繚亂煙霧,以及一聲快要聽不見的歎息。

就在她以為孔黎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孔黎鳶卻回答了,

“算是,找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