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你欠吃的嗎?”
“欠啊。媽媽,你不覺得我們好多天都沒好好地吃頓象樣的飯嗎?”
“那麼,你想吃什麼呢?”
珍珍指著門外說:“媽媽,賣魚的來了,我跟他說了我家要。”
萬青按捺住笑容,說:“嗨,你這個小丫頭,行啊你!”
賣魚的笑笑地說:“新鮮的魚啊,老師,絕對的好吃。您是要大的還是小的?”
“要小的吧。”萬青說。
“哎喲媽媽,就要這一條,這,這一條有點紅的魚,嘻嘻嘻,多可愛啊。”珍珍指著簍子裡的一條魚說。
萬青連連說:“好好好,就這一條。”然後問賣魚的說:“這一條重嗎?”
賣魚的拿著杆秤一稱,說:“不重,這是一條小鯉魚,才一斤多,嘿嘿嘿……”
珍珍高興地跳著轉著圈。
萬青說:“你快去做作業,以免晚上又在煤油燈下瞅瞅的。
“好呐!”珍珍笑著做作業去了。
萬青提著魚,提著水桶,拿著砧板和菜刀到全校唯一的一個水管子下弄魚去了。
李大昌老師見萬青又洗又剖的,他左看一看,右瞧一瞧,終於忍不住狠狠地把腳一跺,憤憤地說:“哼!你一個女人,不吹風,不淋雨的,賺的錢比我們男人還多,吃的穿的比我們好到哪去了。我們家的孩子一年也沒看見一條魚,我們家三個孩子的衣服加起來也沒你一個孩子的衣服多……我真要一頭撞死了算了。”
萬青被這突如其來的憤慨震憾了。她急忙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起身微笑著說:“哎哎,李組長李組長,彆這樣嘛。你想啊,你是共產黨員,不是嗎?你忘了你入黨時的誓言,隻有解放了全人類才能解放你自己。我不就是吃了一條魚嗎。彆生氣,彆生氣了啊,嘿嘿,等會,您也來吃點,好嗎?”
穀桂花剛好來收衣服,說:“哼,萬老師吃魚的時候,你們就嫉妒,她一成一天顧不上吃飯時,怎麼就沒有人問候一句啊?她一個女人怎麼啦?她做的事比你們男人少嗎?那困難的一個班沒有一個人敢帶時,你們男人都到哪去了,怎麼就沒有一個人伸頭來接班啊?弄來弄去,弄了好幾天,還是要萬老師帶啊?跟你說明白點,她要是在武漢啊,還要比這吃得好,穿得漂亮,她珍珍的衣服都是她在武漢撿的親戚家小孩的衣服……”
萬青連忙收拾了東西,衝著穀桂花一笑,說:“好了,桂花。”
然後欠身對李大昌說:“嘿嘿,李組長……”
萬青把做好了的魚端到桌子上,珍珍一看,連忙合上書本,小手一拍,說:“啊唷,好香啊!”
“珍珍,你能不能去到鎮上請高伯伯來吃魚啊?”
“能!我就想讓高伯伯來。”
“那,你還沒有一個人單獨去過的,你行嗎?”
“行。我都七歲了,小學四年級的學生了。您彆把我當小孩了。您放心,我會注意車子的。”
“唉,那好,你去吧,小心點。”
高誌民笑容滿麵地在門外說:“不用去了,你高伯伯我來了。”
“喲,你怎麼就知道今天有好吃的啊?來得這麼快。”萬青邊盛飯邊說。
“心靈感應嘛!”高誌民接過她手中的飯說。
珍珍歪著頭說:“那,我也有感應。”
萬青一邊遞給珍珍一雙筷子,一邊愛撫地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你感個什麼應啊?”
“我就感應!我就想要高伯伯天天來吃飯。”珍珍噘著嘴說。
高誌民放下筷子,感動地問:“為什麼啊?小珍珍。”
“因為,因為葉寧家裡總是三個人圍坐在一起吃飯,邊吃、邊說、邊笑的。我們家裡,高伯伯來了也是這樣的。”珍珍說著就轉向高誌民說:“高伯伯,你就天天來嘛,你來了,媽媽高興,我也高興……”
高誌民憐惜地看著珍珍。
萬青心酸了,心疼了。她想到她是多麼的對不起她。她小的時候,沒有托兒所,自己一個人走一腳就把她帶一步,把她到處拖。到了三歲,沒有幼兒園,就把她鎖在家裡,四歲多一點,就讓她上了小學。這時,她看到她是這麼的需要安全感,這麼的需要溫暖,而自己竟然卻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而她自己也是多麼的需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啊!
她情感的防線一下子崩潰了,她心靈深處最柔弱的性情一下子暴露無遺,失控的淚水衝破了塵封已久的防堤,對著高誌民的麵,竟止不住地簌簌而落。她一把抱住珍珍,泣不成聲地說:“好孩子,媽媽對不起你……”
珍珍也“哇”的一下哭了起來。
高誌民百感交集地擁著她們倆,淚流滿麵地說:“青青、珍珍,你們倆永遠永遠都是我最愛最愛的人,不管我來不來,我的心永遠和你們在一起,記著,永遠永遠。”
然後他拍了拍萬青的肩膀,撫在她耳邊,輕聲地說:“萬青,彆嚇著了孩子,她太小,承受不了這重壓的情感。”
他拿來了毛巾,幫她們擦乾了眼淚,然後自己邊擦邊說:“來來來,快快,趁熱吃魚,趁熱吃。”
他夾了一塊魚給珍珍,笑著說:“珍珍,看看,這塊肉可好吃啊,是活肉,又沒剌。”
珍珍看了看萬青。
萬青溫和地說:“吃吧,好孩子。”
高誌民吃了一口,說:“喲,你媽媽的紅燒魚還真的蠻好吃的哩!”
“還說,李大昌見我洗這條魚,就說要去撞死。把我嚇了一大跳。”
“為什麼呢,媽媽?”
高誌民說:“一方麵是差彆太大,一方麵是小農意識太強。你以後就彆在公眾場合吃好的了。免得大家心裡都不快活。”
“是啊,全校就隻有二樓一個水管。那隻有提水回來洗了。”萬青同意著。
珍珍噘著嘴說:“那桂花阿姨,每次來都要拿幾塊雨花石走,高伯伯,那她是不是也是小農意識呢?”
“哈哈哈……”高誌民笑著說:“也不完全是。這樣吧,桂花阿姨再來要啊,你就全給她吧,連同盤子一起給。”
“為什麼呀?”珍珍不高興地問。
高誌民深藏笑意地說:“因為啊,這雨花石呢,是應伯伯給的。所以啊,她想要,你就給她唄。”
“那應伯伯為什麼不給她,要給我媽媽呢?”珍珍忽閃著明亮的大眼睛問。
高誌民望著萬青一笑,說:“這雨花石啊,不是一般的石頭,它是有靈氣的石頭,是石中的皇後。它象征著一個人對另一個的好感與崇拜。他覺得那個人就象這雨花石一樣端莊睿智……”
萬青白晰的臉上立即飛起漂亮的兩朵紅雲,羞澀地一笑,大大的眼睛嫵媚地一眨,溫柔地阻攔著高誌民道:“沒名堂。”
然後看到珍珍那一臉的稚氣,笑著說:“應伯伯是說媽媽的脾氣啊,就象這石頭一樣硬,想勉勵媽媽改正,所以啊就送來了。現在啊,他看見媽媽的脾氣又好象是好了一點,又想拿回去,不好意思自己來拿,就委托桂花阿姨來拿啊。”
珍珍似乎是恍然大悟地說:“啊?原來如此啊。好啦好啦,給就給吧。”
一會,珍珍指著窗台說:“媽媽,您看見沒?學生送了一束您喜歡的鳳尾蘭,在窗台上。”
“是嗎?”萬青喜悅地問。
高誌民特有興趣地說:“啊喲,鳳尾蘭,到是特好看的,白色的花,紅色的邊,紫紅色的頂。原來你喜歡這花啊!嘿嘿嘿……”
“怎麼啦?雲鳳山的人都喜歡,看把你高興得直嘿嘿的。”
“雲鳳山。啊,什麼叫鳳,你知道嗎?”高誌民即興而發,又故作神秘地問。
萬青笑而不答,隻是嫻靜地看著他。
高誌民興致高昂地說:“‘鳳’就是鳥王。雄的叫鳳,雌的叫凰,通稱為鳳或鳳凰。”
“那又怎麼樣呢?”萬青平靜地問。
“噯,怎麼樣,鳳是比喻聖德之人啊!比喻說孔子、孫子、薑太公……”
然後他故作神態地把頭一揚,說:“再比喻說我高誌民,都是聖德之人!當然還有你,萬青老師。”
“哎喲啊,我可不想做什麼聖德之人。彆人那都是文韜武略,才德高尚之人。我隻想儘自己的一份職責。”
高誌民笑而不答,他想說的是下麵的話:“噯,我的語文老師,你知不知道司馬相如對卓文君是怎麼唱的,‘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
萬青撲嗵一笑說:“嗬,怪不得你今天為什麼一反常態,是這樣的不謙虛,癡心妄想地要做聖德之鳳啊!”
高誌民殷切望著她直笑:“嘿嘿嘿……是要求其凰嘛!”
珍珍恍然大悟地笑著說:“哎,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們倆是鳳凰。”
三個人笑得其樂融融。
這時,李大昌笑笑的走進來了。
萬青說:“喲,李組長來了,你吃了嗎?”
李大昌往桌子上一看,見魚已經吃得隻剩魚頭了。於是說:“我吃了,我,我是來借點錢的,我的老母親病了,不看也不行啊……”
高誌民笑著說:“是啊,這是做兒子的責任。象萬青老師,她每個月雖說有四十三元五,但是她每個月都給她母親寄十元錢,還要幫侄兒侄女們寄點學費,還有其它的人情事故都要打理。她剛才還找我借錢哩。一個女同誌,帶著個孩子,也挺不容易的。你看,你是不是換一家呢。”
李大昌臉色不悅,又毫無辦法地說:“那是,那是……”就走了。
見他走了,萬青衝高誌民一笑,說:“你怎麼啦,你說了彆人一頓,還生氣哩?”
高誌民說:“我今天中午下鄉時,還看見他母親好好的在喂豬,哪有個什麼病啊!呃?我沒有揭穿他,是給他留麵子。他這種行為,不讓人生氣嗎?”
珍珍說:“是啊,他經常來借錢,還來借針借線的……”
萬青製止著:“珍珍,大人的事,小孩子彆摻和,啊?”
高誌民一笑說:“我早就聽說了,他專找我們這些外地人借,借得又不多,幾角幾元的借,借了又從來不還。過了些日子,以為彆人淡忘了,又來借……唉,不過呢……”
珍珍一笑說:“不過這也是小農意識,對吧?”
說得高誌民和萬青都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