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誼延續了她的生命 萬青嚎啕大哭著,……(1 / 2)

雲鳳山上的那片雲 邱泰 9509 字 11個月前

在萬青昏睡的幻覺中,她麵前出現的儘是他的學生:廖鬱林愁眉不展削瘦的臉,何三寶虎頭虎腦結實的樣,高采森憨厚樸實的神態,張靈潔靈巧聰明的神情,何莉痛不欲生的哭泣……

可從這會兒開始,高誌民就時時站在她麵前。遠遠地遠遠地看著她,笑容可掬地看著她,可是眼裡分明閃著晶瑩的淚花。她喊他,他沒應,她招手,他沒過來,就是遠遠地遠遠地望著她微笑著,微笑著。然後,徐徐地往上飛,往上飛,越飛越高,然後依依不舍地慢慢地慢慢地飄走了。

高誌民一次一次地出現,她就一次又一次地呼喊他,可是總也喊不出來。

第二天下午,她到是真的聲嘶力竭地喊出來了:“誌民,高——誌民!”

她被自己的喊聲驚醒了,環顧四周,竟沒有一個人。她想,我這是怎麼啦?我怎麼會躺在衛生院呢?那麼,高誌民呢,高誌民在哪?!莫非他……

她不敢往下想,她告誡自己,那是夢,夢是反的。

正在疑惑中,細細聽來,門外一個護士說:“萬老師還沒醒?”

一個護士答:“沒有啊,真可憐。她丈夫呢,是科研爆炸死的,高書記呢,又是這麼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都走得這麼快,唉,擱在誰身上……”

那問的一個說:“是啊,問題是她連最後一麵也沒見著。”

答的一個說:“嗯,今天上午已安葬了,就在《烈士亭》。”

萬青的心立即象被電斬雷擊一樣,痛如刀攪,五臟六腑,象被無形的手抓著撕裂一般,痛不欲生。《烈士亭》?天啊!他,高誌民已經成為烈士了?!

多少天以來,軟弱無力,茶飯不思的她,不知道哪來的勁,猛然地掀開被子,趿拉著鞋子從後門穿過一片樹林,奮力地往山上爬去。

也許,她人性的本質就是這樣。生離死彆時,混然不覺自身疾病的痛苦,深陷逆境時,自然地彰顯出她個性的堅韌。

她心急如焚地往上爬。她咬著牙,吞著氣,飲著淚,一刻也不停地爬著。當她爬到《烈士亭》山坡邊,一眼看到一座新墳,上麵寫著《高誌民烈士之墓》時,她簡直昏了過去,剛才急劇的心跳似乎停止了。

她雙手抓著小草,艱難地移動著身軀,悲痛欲絕地把頭往地上不停地撞,嚎啕大哭著:“誌民,高誌民!你當真躺在這兒了啊!你出來啊,出——來啊!你怎麼沒有一句話就走了呢?我正要敞開我的心扉,對你說,你這幾年來心心念念想聽的一句話,‘我愛——你!’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你怎麼就走了呢,你說了,你要永遠和我們在一起的,喲啊,高誌民……”

她趴在他的墳上,哭得頭腦空空,哭得全身麻木。她用手挖開他墳墓的新土,邊挖邊說:“誌民,出來,你出來啊!你怎麼沒揮一揮手就走了呢?你沒帶走一片雲彩,一粒沙土,卻帶走了我的憧憬,我的魂靈。你這善良的人啊,怎麼會做出這麼殘忍的事呢?你這高尚的人啊,怎麼就不給我一個親吻你的機會……”

她挖著挖著,手指頭破了,流血了,她還是繼續著,直到心力交瘁,暈死過去。

學校裡,魯書記急急忙忙地找到葉凡,說:“快,衛生院來電話說萬青不見了。我到她家裡去找了,都說沒回來。那麼,她到哪裡去了呢?”

葉凡說:“那可是大事不好啊,一定是她知道了什麼。”

應穀聲走來一聽,臉色驟然鐵青,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是到《烈士亭》了。快走!葉凡。”

穀桂花聞訊,也跟了去。

一到烈士亭,一眼就看見萬青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高誌民的墳頭上。應穀聲的心都碎了。他一把抱起她,往山下跑。

穀桂花雖然同情萬青,但看到應穀聲這些天以來是這麼地看重萬青,她強烈地感覺到他深愛著的是萬青。一股爭強好勝的嫉妒之心油然升起。她大聲說:“放下!羅喜的擔架馬上來了。”

他們幾個人迅速地把萬青抬到衛生院,剛要抬到病床上,萬青微微地翹起頭來,吐了一口血。

王醫生說:“喲,她的胃又出血了。快,護士,準備急救!誰有血,O型的?”

羅喜連忙挽起袖子說:“我有,我是!”

幸虧王醫生急救得快,也幸虧羅喜無私的獻血,萬青的生命被急救過來了。但她心靈上的傷痛沒人能醫治。她每天依然昏睡著,偶爾醒來一會,就淚如雨下。

楊蘭每天送飯過來勸說她,羅喜時時來安慰她,應穀聲一上完課,就默默地坐在她床邊陪同她。

穀桂花坐立不安,心浮氣躁。這一天,她終於耐不住將要失去愛情的折磨,忍不住將要失去心上人的恐懼。

她忘記了友誼,拋開了悲憐,一掃平日對萬青的尊重,怒氣衝衝地闖進病房,對萬青大叫著:“哎,你不要太過分了啊!你不要拿你的病,來羸得所有人的憐憫,你不要利用你的不幸來框住你身邊所有的男人。彆人都是有歸宿的人。你自己是個掃帚星也就罷了。嫁一個男人死一個男人,一個男人剛走,你立馬就粘著另一個男人。什麼德性啊你?你未必想拆散彆人的姻緣,奪人所愛,妨礙所有人的幸福?!你看,你已住了差不多十天半月了,個個為你……”

萬青被這突如其來的訓斥與叫罵震憾了,她驟然痙攣似的抽搐了一下,臉色慘白;她被震醒了,她的思想象閃電般的迅速,她突然意識到,自己該乾什麼,該怎麼去乾了。

她忍著莫明的羞辱,鎮靜地說:“桂花,你這是怎麼啦,嗯?有話慢慢說嘛!”

“慢慢說,慢慢說!你把彆人的男人搶到了手,你當然慢慢說啊!你彆不要臉了,你把他還給我!”

這無情的謾罵咬噬著她本來就疼痛得難受的心。她怒不可遏。骨子裡的堅韌使她鐵骨錚錚,自尊心的維護使她決不退縮。即或是退,也要退得漂亮。

頭腦的睿智和人格的修養又使她非常冷靜。她噓了一口氣,極力平緩地說:“不錯,我是個掃帚星。我嫁一個男人死一個男人,一個男人剛走,又粘另一個男人。我就粘了,你又怎麼樣呢?你又能怎麼樣呢,啊?

世界上的事啊,向燈的向燈,向火的向火。有人會說,我奪人所愛,是不要臉;也有人會說,這是我的魅力所在,非我莫屬。你說得清楚嗎?你是認為自己比不過我才來的,對吧?你叫啊,吵啊!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挽救你的愛情,你的幸福?!嗯?你,可以走了。”

穀桂花一邊哭一邊叫:“我不走!我要你回答,你到底想怎麼樣?!”

打完了開水回來的羅喜一直站在門外聽著。他看到這時有些人聽到吼叫,正往這兒走來。就一腳跨進門來,把門一關,著急地說:“穀老師,你乾嘛啊你?!”

“我乾嘛?我正大光明!我一不要人陪,二不搶彆人的男人……”

太難聽了,一個聖潔的靈魂哪能容許這等的非難與嗬斥。萬青惱怒了:“羅老師,請你把門打開。這個男人我搶定了!一會,全雲鳳山鎮就會傳得沸沸揚揚的,我萬青蠃了?!我蠃定了,哈哈哈……讓大家都為我慶賀,哈哈哈……”一陣失魂落魄的大笑震懾著整個房間。

羅喜壓低嗓子說:“穀老師,還不走?有什麼事回去說啊!”

萬青喘著粗氣,顫抖著下了床,踉蹌著走到門口,打開門,強怒為笑地說:“喲,鄉親們,來來來,都進來啊!”

穀桂花驚呆了。憤慨竟然讓她戰勝著疾病,坦蕩竟然讓她毫無顧忌。

穀桂花心猶不甘,但又無可奈何。她望了望門前的那些想聽新聞的人。

又聽到萬青說:“喲,謝謝你們,你們都是來看我的啊!好好……”

穀桂花聽罷,意會到萬青在這種情況下還在顧及著彼此的麵子,還在努力地挽回局麵。她低著頭走了。

剛剛圍攏來的人們也走了。

羅喜關上門,坐在萬青床邊,不知說什麼好。

萬青立馬淚流滿麵。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對羅喜說:“羅喜,你比我小,我從來就把你當作我的弟弟看待。”

羅喜勉強一笑,說:“喲,隻小幾十天嘛。”

萬青誠摯地說:“小一天也是小。但是,從來到這兒批林批孔起,直到現在的改革開放,你對我的照顧都可以寫一本書了。是你的關愛幫我渡過了最難忘的年代,是你的友情挽救了我和珍珍的生命,是你不斷地激發著我前進。思前想後,我真不知道如何回報你才好。如果說,今生我沒有機會報答你,那麼,珍珍也會報答你的,你永遠都是她的好舅舅,是嗎?”

“當然!不過,你現在不要想得太多。穀桂花的話不要放在心上。你放心,我會尊重你的每一個決定。你記住,在任何情況下,我都是你堅強的後盾。目前,我們都希望你快點好起來。”

萬青淒婉地一笑,說:“謝謝你,羅喜,我會的。你現在回學校的吧?”

“是啊,有什麼事?”羅喜溫和地問。

“沒什麼事,就是你幫我帶個信,要廖鬱林他們來一下,我有點事想找他們。”

“好吧,我這就去。”

羅喜一走,萬青立即就辦出院手續。

廖鬱林與張靈潔和何三寶他們一來,萬青就要他們把她扶回學校。

張靈潔說:“老師,您還沒好啊,出什麼院啊?”

萬青笑著說:“我回到你們身邊,看著你們,我心裡踏實一些,病也會好得快一些。”

何三寶說:“那也行,我每天跟你打飯,打開水。”

廖鬱林憂鬱地說:“食堂裡的那飯硬了,恐怕老師吃不得。”

張靈潔說:“不要緊嘛,我會下麵。”

萬青笑著說:“喲啊,我的病都好了一半了。”

平時二十幾分鐘的路,萬青在學生的扶持下,頭重腳輕地,磨磨蹭蹭地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

羅喜回校後,把穀桂花對萬青的無禮告訴了應穀聲。

應穀聲連忙找到穀桂花,厲聲地說:“你這是乾什麼,啊?!你這是落井下石,殺人不見血!誰搶你的男人了,啊?誰是你的男人?真是莫明其妙!僅僅是一個胃病都要住三個月的醫院。她病得多重,嗯?被水浸泡的關節疼痛,高燒四十度的重感冒,巨大的精神創傷,她被傷得有多深,你知道嗎?”

穀桂花說:“那我呢,那我傷得有多深,你知道嗎?你怎麼不同情同情我喲?”

應穀聲甩門而走,說:“跟你沒說的,你是自己傷自己!”

應穀聲剛出穀桂花的門,就看見萬青在學生的攙扶下,走進自己的房間。

他心裡一陣劇烈的酸痛。等待學生離開了,他敲門而進。

剛躺到床上的萬青,一看見他,淚水繽紛而下。

一向寡言持重的應穀聲,激動異常地一下子抱住她說:“對不起,萬青,我沒能好好地保護你。使你遭受了這樣的心靈摧殘。彆難過了,走出這段低穀,好日子就會來臨的,隻要你願意,我會永遠地守護你們的,啊?”

她躺在他的懷裡,傷心傷意地痛哭了一陣。然後慢慢地推開他,說:“感謝你,穀聲,感謝你一直對我的照顧,對我的支持,對我的包容。但是,我不能擁有你……”

“為什麼,為什麼啊?因為我是一個殘疾?因為我不配你?”應穀聲絕望地喊叫著,厚重的聲音裡嗆著傷心的眼淚。

“都不是!是因為我沒有資格,我帶有一個女兒;是因為你愛我,勝過我愛你的太多,太多;是因為我靈魂的深處,深深地想念著華宜,懷念著誌民。這對你來說是不公平的。

找一個愛你的人吧,她會勝過你愛的人給你更多的幸福。這個人是本地人,又有背景,她可以使你更有機會展示你的能力,實現你的抱負。最現實的是,你醫治腿子的多年的醫藥費,可以馬上報銷。你何樂而不為呢?

為你的健康著想,為你的幸福思量,你應該去接受這個人的愛。而且這個人正迫不及待地等待著你,渴求著你。你可彆辜負了她對你的一片苦心啊!我為你感到高興,我祝福你。”

“你,高興,祝福?那麼,你,我,我們呢?”應穀聲熱淚盈眶地問。

萬青閃爍著淚光說:“我相信,純潔的友誼會使我們的情感更平和,使我們的理智更健全;純潔的友情是任何親情無法代替的;純潔的友愛更可以延續我們的生命。我堅信,我們會一生一世地珍惜我們的友誼。我們也會因為擁有這份難得的友誼而永不孤寂。做珍珍的舅舅吧,嗯?”

他把她擁到懷裡,淚水簌簌地落在她的頭上。

他們手拉著手,又哭了一會。

門外,當應穀聲一進萬青的房間時,穀桂花就貼著耳朵偷聽著。

當楊蘭聽說萬青出了院來看萬青時,見穀桂花聽得如癡如呆的。她也靜靜地聆聽著。

結果,她們倆都被感動得眼淚汪汪地對視著。

楊蘭說:“小丫頭,再放心了吧?你那樣的一些話,就是要說,也不該說啊,何況是在這樣的時候說啊!不然,她會拖著這樣重病的身體出院嗎?她要是有什麼閃失,應穀聲會原諒你嗎?你這不是把應穀聲往她那邊推嗎?”

穀桂花哭著說:“我哪知道啊,我就是忍不住了嘛!”

“當然,你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萬青在裡麵喊了:“楊蘭,你進來啊。”

楊蘭抹了抹眼淚,含著笑走了進來,說:“你們好偉大啊!”

穀桂花噙著淚水,滿懷歉疚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