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風山中學的後山上,黑壓壓的一片人正往烈士亭走去,而且鞭炮聲震天,嚎哭聲撼地。還有不少人從四麵八方往那兒直湧的。
張靈潔用不安的眼神尋問著:“好象出了什麼大事?”
廖鬱林深邃的大眼睛惶惑地四處張望著。
進了學校,偌大的校園空無一人,死一樣地寂靜。
他們慌亂了,他們隨著人群往山上奔去。就看見珍珍抱著萬青的遺像,羅喜、應穀聲、葉凡、何先中、楊瑞華等老師抬著萬青的遺體。雲鳳山中學所有的老師都哭唏唏地尾隨其後,一起向烈士亭緩緩地走去。
何三寶大叫一聲:“萬老師!”就大哭起來,廖鬱林腿腳一軟,頓時跌坐在地上。所有的學生一起嚎啕大哭起來。十裡八鄉的鄉親們一起放聲慟哭著。
哭聲來自良知,發自肺腑,無人組織,無人指揮。竟是這麼一樣的難以抑製,竟是這麼一樣的心痛如割。這哭聲啊,震天動地,震山撼穀!
萬青的墳墓座落在一顆高大的榕樹旁,正麵對著烈士亭,側麵挨著烈士高誌民。
魯書記、何先中、劉興田等人一邊培土,一邊流汗,一邊流淚。
珍珍哭著大叫:“不要把我媽媽放進去,不要!我要她陪著我,我要媽媽,我要媽媽啊……”
楊蘭的淚水象泉水一樣的直湧。她傷心欲絕地抱著珍珍。
珍珍掙脫了她的手,跑過去把填充的墳土用小手直往外扒,哭著說:“我不能沒有媽媽,我不能啊,媽媽……”
應穀聲和羅喜兩人含著淚,忍著痛,把她抱走了。
何三寶的父親淚水汪汪,大汗淋淋地在石碑上的中間刻著:萬青之墓
兩邊刻著:愛生如子
為黨獻身
何三寶抓著墳上的土痛哭不止;廖鬱林跪在墓前,流著淚用指甲在“萬青”兩個字上來回地刻劃著,他好象要把這兩個字,鉻刻在他心裡;高采森扶著墓碑,無聲的淚,淌過他的臉頰;張靈潔趴在墓前啜泣不止;何莉和劉春芳抱頭痛哭……
‘火箭’醫生含著淚,在墳上栽了一棵鬆樹,跟高誌民墳上的一棵柏樹遙遙相對。他一邊培土,一邊說:“萬老師,你這是為什麼呢,啊?你連一聲招呼也不打,說走就走了。你叫我們怎麼辦啊?你這不是讓我們愧疚一輩子嗎?唉,萬老師啊,你常說學生不聽話,你比學生更不聽話。我要你悠著點,悠著點……可你硬是把命給拚上了。你這人啊,就是這樣不夠意思,不講義氣……”
婦女隊長王臘香仆在地上,嚎啕大哭著:“……我的萬老師啊,總說好人一生平安,一生平安。可是那麼多該死的人都不死,而偏偏死了你。上天不公啊!它沒有保護你,鬼使神差地讓你離開了我們。一個高誌民都讓我們傷心不已。又來個萬青你。你叫我們雲鳳山的人,永遠的痛苦,永遠的不安,永遠的虧欠你啊?我們雲鳳山的人民,怎麼離得開你呢!我們的子孫還指望著你哩。我的萬老師啊!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你還不滿三十八啊,中年半載的就……”
千人一哭,萬物同悲。輕風嗚咽著,綠樹低吟著,青草歎息著,百花啜泣著。
西下的夕陽血紅著,表示著它的哀悲。
人們的哭聲彼起此落,連綿不斷。
晚上,萬青的墓前點上紅燭一排排,檀香一圈圈。何三寶、廖鬱林、金山峰、何莉、張靈潔……都拿出了自己精心購買的洋瓷碗。那花瓷碗啊大小不一,款式各樣,花色鮮豔,個個鋥亮,在燭光中閃爍發光。它代表學生們的一片真誠,它表示著學生對老師的最高敬仰!
何莉把它們和大大小小的花圈組成一個五彩繽紛的大花環,流動,閃光。
廖鬱林的父親挑來了一擔晚餐。他老淚縱橫地說:“鄉親們啊,孩子們啊!萬老師的去世,確實是我們的損失,是我們的傷心。但是,我們也不能不吃飯啊!萬老師知道了,也會生氣的。吃吧,來來來,鬱林,你們來帶個頭。”
廖鬱林拉起張靈潔和何三寶,首先把飯菜給萬青供上,跪在墓前淚水漣漣地地說:“萬老師,用餐吧……”
大家靜默著,何三寶等又似乎要大哭起來。
廖鬱林的父親連忙拉起他們,讓他們一一給大家盛飯。
盛著,吃著,突然大家又忍不住地嚎哭起來。
陳東平的母親一邊哭,一邊訴說著:“嗚嗚嗚……啊呀,我們的萬老師啊,象你這樣的好人不該走的啊!有的人工資都加了三級,而你辛辛苦苦這多年,卻一分錢也沒加……我家東平住院的錢,我到現在都沒有還給你。哪知道你就這麼早去了呢,我心裡難受啊……”
突然,一個官腔的聲音傳來:“……萬青老師,確實是我們教師中的榜樣。她不為名不為利,處處為學生打算,又當老師,又做爹娘;事事為教書育人著想,先育人後教書。她始終把思想工作放到首位,想方設法地為國家培養人才……我已把她的事跡上報給縣委,一定要表彰她,她就是焦裕祿似的人物!心中全部裝著學生,唯獨沒有她自己。她為黨的教育事業堅忍不拔,嘔心瀝血,鞠躬儘瘁的精神,永遠是我們學習的楷模!”
肖局長詫異地問:“她一級工資都沒加?”
史懷遠很自然地說:“是啊,她思想覺悟高,她不要啊!我幾次三番地找她談話,她都不要。”
應穀聲勃然大怒地站了出來。他慘白的臉上盛滿著悲戚;額上的青筋跳動著暴起;一雙充滿血絲的小眼睛,這時卻睜得大大的,燃燒著憤恨的火焰,瘋狂的眼神直射史懷遠,象是要把他吞沒一樣。
史懷遠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往後退了一步。
應穀聲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中的怒火。他禮貌地喊了一聲:“肖局長!”
史懷遠嚇得汗直冒,連連點頭哈腰地問應穀聲:“嗯哈,你,你還在這兒啊?”
然後很快地調整了自己,對肖局長說:“這,這就是我們學校的應穀聲老師,他也是很不錯的。他們這一批人啊,都是這樣的,都有克已奉公,無私奉獻的精神……”
肖局長說:“是啊,他們確實是教育戰線上的中堅。得好好地培養培養……”
史懷遠立馬脫口而出:“他是武漢人。”
肖局長想了想說:“啊——應穀聲,是不是穀桂花的愛人?對對對,我聽穀桂花的伯父談起過你。你的腿,就是教學生開拖拉機時,摔壞的麼?那麼,你現在已是我們雲鳳山的人了嘛……好的好的……呃——你們回去跟老師們講啊,‘老師們負擔最重,待遇最差,境界最高。’就說我感謝他們。”
史懷遠連連地:“是啊,嘿,嘿嘿嘿……”
肖局長對史懷遠說:“你已正式確定調到縣師範學校當書記。”
史懷遠謙虛著:“我,我恐怕不能勝任啊。”
肖局長說:“呃,正因為你領導了一批這樣出色的好教師,才提升的嘛。下學期就去。”
肖局長在萬青的墓前哀悼完畢,就前呼後擁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