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普林斯頓。
手機在實驗服的衣袋中持續不停地震動著。
宋唯遺無奈地摘下口罩,脫下膠質手套,取出手機接通,貼在自己耳朵上,小聲道:“是,我都知道了。”
說完這一句,她稍微將手機拿遠了些。
預料之中的高分貝音量自那方傳來——
“你既然知道,還允許他那樣做!”
憤怒的女聲高亢,連與宋唯遺隔了一個實驗台的露易絲都聽得清清楚楚。
她停下手中的解剖工作,以眼神詢問宋唯遺。
宋唯遺抱歉地對她一笑,轉身輕語:“巧荷,叔叔們跟我通過電話,姑姑給我通過電話,連二嬸,也跟我說了。”
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想起昨夜連番的奪命連環call,無一不是指責方世濫用她給他的權力,過河拆橋,忘恩負義。
——老天,家裡的人,難道都不能讓她清閒片刻嗎?
她是了解自家人的,所以對叔叔姑姑嬸嬸的話,她至多信上五分,其他的,就有待商榷了。
“宋唯遺,你好脾氣啊。”那方的譏諷聲不斷,“就不怕等你回來,宋氏都變天了嗎?”
宋唯遺微微一笑:“巧荷,你多慮了,奶奶既然將宋氏交給了我,而方世又是宋家的女婿,我們是夫婦,如此說來,宋氏他也有份,不存在爭搶的問題。”
那方的宋巧荷顯然沒有聽出她話中的淡淡嘲諷,還在據理力爭:“不行,你得站出來說句話,表明自己的立場。”
“我有什麼立場好表明的?”宋唯遺啞然失笑,“我遠在美國讀書,公司狀況我都不了解,一切有賴方世,他才最有發言權。”她不等宋巧荷再反駁,“我相信方世有他自己的道理,不用我去乾擾他,還有——巧荷,也煩勞你轉告叔叔姑姑們,我希望你們相信方世,不要對他存疑,也不要在與他發生意見分歧之後輪番給我打電話、發Email,我也會累,OK?”
電話是被砸斷的,看來巧荷還是沒聽進她的話。
宋唯遺盯著顯示通話結束的手機屏幕,無奈地搖了搖頭。
露易絲將口罩摘下一半,以口型提醒她實驗時間快要到了。
宋唯遺將手機收好,重新戴上口罩和手套,拿起旁邊的長針,輕輕掀起砧板上藍腮太陽魚割開一半的肚皮。
首尾被釘住的藍腮太陽魚圓瞪著魚眼,魚唇還在一張一合。
宋唯遺垂眼觀察那花花綠綠的管腔臟器,長針慢慢向下試探,找對了位置,她以左手食指輕輕壓住掀起的魚肚,微微抬手,成串的卵泡頓時呈現在眼前,她取過旁邊的解剖刀,慢慢切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使藍腮太陽魚身子緊縮,劇烈掙紮起來,猛地甩了魚尾,竟掙開了魚尾的固釘,打在宋唯遺的手背上。
解剖刀偏移了位置,斜斜劃過宋唯遺的手腕,隔開了薄薄的膠質手套。
“Sung!”露易絲驚叫起來。
宋唯遺望著手腕處緩緩湧出的血,烈然的疼痛令她意識到定是割破了靜脈。
她下意識地舉起右手想要去壓迫止血。
有人攔住了她。
本應該在指導台上的唐曉昕皺眉看著她——
“實驗手套是易感載體,簡單的常識,你都不知道嗎?”
他在嚴肅地訓斥她的同時,回頭對露易絲說道,“去拿消毒手帕。”
他拉下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剝除她的手套,手套與肌膚拉扯之間,難免又是一陣鑽心的疼。
宋唯遺咬牙,額上冒出密實的汗珠。
唐曉昕從露易絲手中拿過消毒手帕,牢牢壓住她的傷口。
宋唯遺愣愣地望著他為自己包紮的動作。
唐曉昕為她暫時包紮後,抬眼就見她彷徨無措的眼神。
他將那沾染了血跡的手套丟入水槽中,執起宋唯遺未受傷的右手,淡淡說道:“走。”
宋唯遺呆呆地被他牽著向實驗室外走去,訥訥問他:“去哪裡?”
他頭也未回:“醫院。”
宋唯遺的左手腕被縫了三針。
學校附屬醫院的外科醫生是胡子白白的老頭,在為宋唯遺處理傷口的同時,見她穿著標有生物學院的實驗服,帶著西方人獨有的幽默打趣道:“年輕人,還好你不是醫學係的,手藝這麼不精,將來給病人做手術,彆把自己開膛破肚了。”他比劃宋唯遺的傷口,“這麼深,差點就劃到動脈。”
被他這麼說,宋唯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醫生拍拍唐曉昕的肩:“Tong,你女朋友很粗心呢,她手不方便,你多照顧一些,彆讓傷口感染了。”
唐曉昕衝他點了點頭:“威廉,謝謝你。”
醫生聳了聳肩,走出急診室。
宋唯遺站了起來。
唐曉昕為她放下之前處理傷口時被挽到肩膀的衣袖,小心地不觸及她的傷口。
“我以為,你不會再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