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遺見到方越城的時候,簡直不相信這就是往昔精神矍鑠的老者。
倒是躺在床上的方越城見她,露出罕見的笑容,勉強抬起手來:“宋丫頭……”
她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驅步上前,坐在床邊,握住方越城揚起的那隻手。
“陳素啊,你先出去。”方越城低喘著說,“讓我跟宋丫頭說說話。”
陳素應聲出去。
方越城望著她:“真高興啊,宋丫頭,到這份上,我還能見你一見麵。”
宋唯遺安慰他:“爺爺,彆這麼說,您這不是——挺好的嗎?”
方越城搖搖頭:“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見宋唯遺還有說什麼,他打斷她,“宋丫頭,把那個給我。”
宋唯遺順著他目光示意,看到擺放在枕頭旁的一個楠木盒。
她依言小心將盒子捧了過來。
方越城費力地打開盒子。
宋唯遺看見,紅綢之上,有一隻古舊的青花耳墜。
宋唯遺覺得眼熟,恍然記起,奶奶在世時,也戴著青花耳墜。
不過,隻有一隻而已。
一時間,什麼都了然了。
“這個,給你。”方越城氣若遊絲,卻是嘴角含笑,“很久以前,我就想把它退還給宋家的人,可惜沒有勇氣。”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你奶奶,是很好的女人,隻是當年,我沒有珍惜,就那麼錯過了——她恨我,也是應該的。”
他喃喃說著,疲憊地閉上雙眼,恍惚之中,看到了如花的少女,對他微微笑著。
“珍霓,我來了……”
餘音漸行漸遠,最後不聞。
宋唯遺跪坐在床頭,望著方越城含笑的麵容,她輕輕地,將額頭貼上他冰冷的手背。
連最後一個值得珍惜的,也不在了。
遵從方越城的遺願,他的葬禮,辦得極為低調。
名震一時的宋方兩家的大家長,就這麼一前一後地去了。
方世眾望所歸地出任集團董事長。
巧的很,時間剛好是也十二月二十二日。
巧的很,第一個訪客,也是宋唯遺。
方世想,世間的巧合,還真是多得莫名其妙。
簡瑤為宋唯遺端了一杯咖啡進來。
方世注意到宋唯遺輕輕將麵前的杯子推開。
他知曉她今日的目的絕對不是來喝杯咖啡這麼簡單。
他等她開口。
宋唯遺從隨身的皮包中掏出一份文件,沿著光滑的桌麵,緩緩推向他。
方世看到排頭的一行字——
“離婚協議書。”
他的瞳孔驀然收縮。
宋唯遺摘下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又解下手腕上的光彩之愛,一起放在桌上,望著他,開口道:“方世,我們離婚吧。”
這句話,她說過一次,不過當日,他阻止了。
她舊話重提。
方世問她:“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同意?”
“你會同意的。”她微笑,“隻要你同意離婚,我就把宋氏也給你。”
方世震驚:“你說什麼?”
“我累了。”宋唯遺平靜開口,“我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給你,隻要你,還我自由。”
方世冷笑:“不是你想給,我就必須接受。”
宋唯遺表情未變,她的眸色,非常淡然:“方世,我清楚你要什麼。”
方世收斂笑容,靜靜看她:“宋唯遺,我問你,你真的清楚我要什麼?”
宋唯遺頷首。
“好,如果這是你要的。”方世執筆瀟灑地在協議書上簽上自己的名字,遞還給她,“如你所願。”
半個月後,宋唯遺隨唐曉昕去了法國。
方世是最後一個得知這個消息的人。
方世諷刺地想,她如此迫不及待地與他解除婚姻關係,說不定就是為了唐曉昕。
沒準兒,此刻在埃克斯的薔薇莊園,已有一場盛大的婚禮舉行。
他失去了一個心已不在自己身上的妻子,卻可以手握方宋兩大集團。
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糾結於這樣的思考中,他開始變得喜怒不定,手下的高管們做事如履薄冰,就怕一個不小心,就將他惹怒大發雷霆。
私底下,員工們給董事長送了一個新封號叫“暴君”。
這種暗地裡的稱謂,一直持續到第三年的五月。
董事長辦公室中,許久不見的霍奇將喜帖丟給方世。
“下個月,我和拂葉要結婚了,歡迎參加。”
辦公桌前的方世頭也不抬。
霍奇上前抽走他手中的文件。
方世抬眼,陰沉著一張臉:“給我!”
那副欠扁的模樣惹得霍奇啪地將文件丟在地上: “方世,你是何等精明人物,為什麼每次事關宋唯遺,就自亂陣腳呢?”
久未被碰觸的名字被霍奇提起,方世覺得心底隱隱一陣作痛。
霍奇還似罵得不解氣:“你以前那麼想擺脫她,為什麼現在看起來,被拋棄的,好像是你?拂葉甚至不許我跟你講話,方世,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看上去,有多麼地令人討厭?”
方世的唇翕動著:“是嗎?”
音調苦楚不堪。
霍奇收聲。
方世長長歎了一口氣,傾身靠向椅背,單手遮住自己的雙眼,沉沉開口:“霍奇,你說得沒錯,連我都討厭自己。”
這一年多,他儘最大的可能不去關注她,不去想她,他拒絕接受有關她的一切信息,卻發現對她的思念越來越強盛,最後化為一條盤踞心口的蛇,越是想掙紮,就被它纏得越緊。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霍奇哼了一聲,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引他看向自己後,從衣袋中掏出一張照片遞給他。
方世接過來,其上,是個約莫一歲左右的女娃。
粉嫩粉嫩的,頗為可愛。
他疑惑地看向霍奇。
霍奇聳聳肩:“這是宋唯遺的女兒,叫宋盈蕊。”
方世苦笑,原來她都有女兒了,不過——
“為什麼她女兒姓宋?”他皺眉,問霍奇。
霍奇賊笑著:“很奇特吧,我也覺得怪呢。”
他晶亮晶亮的眼神如同得知某項秘密之後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