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號可能認得路,可他不想開口,也沒什麼用。
她並不是很明白,怎麼看,歐陽克都不是悲憫之人。
歐陽克,便是昆侖白駝山少主了,帶著群鶯鶯燕燕的姬妾,往中都的一路擺足了王侯公子的排場。
她占著歐陽克雇下客棧彆院的西廂,全套的暖炕熏籠,靜著時隻有熏籠中特地用上的銀炭偶然畢剝一聲,外間女子巧笑。歐陽克素愛一種白駝山獨有的異種瓊花,此番帶出來數品中置了一株供客人賞玩,眼前那瓊花開得碎玉砌雪一般,幽微香氣給室內暖氣一烘,更是春意盎然。
她看著,忽然彎起眉眼,對麵的男子垂下的眼睫分毫不動,沒有理會。
薛素問慢慢道:“我大概猜得到,你們蒙古人定然不會喜歡這種花兒,都覺柔得和菟絲也似,活不久。”
那男子隻抬了抬下頜,示意窗外雪落悉蔌,若此時推窗看出,一地零瓊碎玉。
“這花在雪地裡看都看不見,有什麼好,又嬌氣又沒用——哪有供養這花的閒功夫。”薛素問說著忍不住笑,睇了男子一眼,“是不是?”
男子低低咳嗽了一聲,他坐南,身後整齊一排軒窗,糊著的白紙給雪光一照,透進屋裡時比平日裡要來得更亮堂,隻是雪光泛青,更顯整個人如紙的剪影。
他還沒開口,門無聲滑開,小鬟躡手躡腳地進來,她出去時沒加衣,凍得一張小臉如蘋果一般的紅,見兩人都轉眼來看她更驚得要跳了起來,顫聲道:“姑娘……那,那炭已添了。”
薛素問“哧”地一笑,也不計較,道:“罷了,屋外既凍得慌,你還是進來吧。”
小鬟小心應了,碎步溜到牆角立著,隨時等著吩咐的樣子,薛素問也不好多說,隻是覺得白駝山規矩嚴厲,在那群美姬身上雖不顯,但到底還是有的。
“你去,”那男子終於開口,一時間又有咳意,忍不下又咳嗽幾聲,才接著道:“找個凳子坐下。”
小鬟差點被他說了一半的話嚇著,囁嚅應了,逃也似地去外間找凳子。
男子唇角微動,分明是欲言又止卻不知從何說的窘迫,女醫者在一邊看,又是笑,一點情麵不留。
薛素問眼波憑轉,笑得直順不過氣來,道:“你倒真是凶強霸道的長相,病得這麼重,還能嚇哭小姑娘。”
他不再說話她就一直笑,眼前的人肩頭搭一襲銀裘,笑出微微淚意時看去,柔軟鋪陳似新雪一場。她停下來時才發覺他已轉眼來看自己,沉沉的眸子,薛素問抬手拭了拭,室內暖意如春,這樣笑下來,額間微帶上了汗意。
那男子道:“不愛便是不愛,找這麼多理由做什麼。”
薛素問聽他語聲低啞,伸手倒了杯溫茶推過去,一邊道:“總有個道理才是——不然這花多冤枉。”
那男子聲音輕微,道:“你們南朝女子就是麻煩,”他縮了縮手,似是被茶水燙到了,擱到一邊也不喝,卻抬眼看薛素問,“你前頭問的話,我也不知道該怎麼答你。”
薛素問固執地將那茶盞又推回男子手裡,心裡隻是歎息,她都這樣問了,眼前的人還是這種避重就輕的答法,如何再讓她追逼得下去?於是順著他的意思轉到行程的話題上,揚眉笑道:“我是要和小師叔一起到中都玩兒的,但是之後也不急著回家去,四處晃蕩。”
她小心斟酌,若要說是不忍心把實情透露給重傷帶病的人知道,也不儘然,她自己知道有幾分故意賭氣的意思。
薛素問指甲深深刺入掌心,掩在袖下,雪落簌簌的聲音仿佛將一顆心都帶著往底下沉了。
說什麼仁心佛性,救起了都史之後,她是再也當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