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林暮言同白旖綰攜遊羅馬。不同於大多數行色匆匆走馬觀花的遊人,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和興趣在羅馬城訪古尋幽。構造精確雄壯的眾神殿,穿正裝去羅馬歌劇院聽歌劇,收藏著眾多文藝複興時期藝術精品的美術館、博物館,即使是排長隊等待的時間,也在談笑間變得不那麼難熬。晚上的納沃納廣場是一條自由的文化長廊,作畫的,彈唱的,表演的,都在這裡各展才能,這種滲透到平民的文化氣氛更為吸引人。白旖綰很有戰略眼光地揮斥方遒:如果以後落魄了就到這兒賣唱養家,而這種玷汙藝術的庸俗想法立時就被林暮言無情地鄙視了。
白旖綰酷愛走街串巷搜尋各類小店,並且很有經驗地告訴林暮言,要品嘗最地道的意大利美食,一定不能去又貴又難吃的高級餐廳,而要去深巷中尋找。跟著她每次走到分岔路就往人煙最稀少最偏僻的小路走,居然真的找到不少美味正宗的家庭式小作坊。參觀的聖天使堡的時候,執意要特意去城堡頂上的咖啡吧喝一杯咖啡。她和他以前結交的女孩子皆不相同,她們更多關注米蘭Galleria Vittorio Emanuele Ⅱ櫥窗內的奢侈享受,與他交往,目的明確,是希望從他處得到昂貴禮物,而白旖綰一心隻探索原味原味細微淳樸的美好,並且執意要與他分享,連他最不喜歡吃的綠葡萄,也被她一疊聲的“暮言暮言嘗一下嘛很好吃的不吃會後悔哦”逼著吃了大半串。對他有數不儘的好奇,像小朋友之間的結交一樣,跟在他身邊問東問西,隻要與他有關的,她都表現出強烈的興趣。
在羅馬的最後一天,去了聖彼得大教堂。全世界最大的教堂,呈十字形構造,傳統神聖的造型,濃烈的宗教氣息,讓跟在林暮言身邊嘰嘰喳喳的白旖綰也乖乖地安靜肅穆。站在米開朗琪羅設計的穹窿頂下抬頭上望,屋頂和四壁都飾有取自《聖經》體裁的繪畫,四周陳列著藝術名家以自己的才華向神膜拜敬禮的藝術珍品,輝煌燦爛,無法言喻。一種無限接近神明,以及被俯視的渺小和壓迫感油然而生,心中戚戚,往林暮言身邊靠緊。林暮言默默握住她的手,掌心傳來的乾燥溫和的熱度,是最有效的撫慰。
登頂教堂的樓梯共505級,盤旋而上,寬度剛夠兩人並肩,有的最窄處隻容一人通過,林暮言就走在後麵以防她重心不穩向後摔下。從頂處俯瞰舉世聞名的聖彼得廣場,以及整座羅馬城,密密麻麻的城牆以神秘的格局分布。
“暮言,你說神是知道一切的嗎?”白旖綰輕聲問。具有2500年曆史的名城,是否正是被天上的神靈世世代代守護和庇佑?
“是的,神知道一切。”
“那麼,”白旖綰低垂下頭,“神知道白旖綰喜歡林暮言嗎?”
時光仿佛瞬間凝滯。
白旖綰低著頭,不敢看林暮言的表情。從小性格豁達開朗的她,在遇到林暮言之後,便時常臉紅心跳,忸怩不安。
沉默。
白旖綰想像過多種可能的回答,最壞的不外乎是被他毫不猶豫地拒絕,或者好一點是他一句玩笑帶過,給彼此留一分顏麵和退路。唯獨沒料到他會一片沉默以待,整個人紋絲不動,連握著她的手也沒有分毫加重或放鬆。
終究是她先受不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鼓起勇氣抬頭正視他。
意外地發現林暮言也正低頭看著她,嘴角彎彎,見她抬頭,極力壓抑的笑聲終於溢出唇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喂,林暮言,你耍我!”白旖綰惱羞成怒地低吼。
林暮言揉揉她的長發:“乖,總不能一直是我神經緊張地應付你拋來的難題,你也該緊張我一次。”終於從機靈狡猾得像狐狸一樣的丫頭那兒扳回一局,他笑得十分暢快。
也許當她垂暮之時回憶少年往事,會驚詫自己當時是從哪裡來的勇氣和激情,或許是因為年輕,所以有一種無論如何都可以從頭再來的動力激勵她前行,大至感情,大至事業。輕言廝守,輕言離彆。
佛羅倫薩,米蘭,最後一站抵達水城威尼斯。威尼斯是一幅巨大的背景卷,每個行人都是其中風景,你看著彆人是裝點畫卷的風景,彆人看你亦複如是。
在聖馬可廣場被賣花女攔住,脆生生說了一大串意大利語。林暮言笑睇著身邊的白旖綰,點頭讚同,掏錢買下一支紅玫瑰。
“她講什麼?”嗅著玫瑰的香氣,白旖綰暗下決心回國後一定要學好意大利語。
“大意是,隻有最嬌豔的玫瑰花才配得上我漂亮的新婚妻子。”林暮言如實以告。
“……啥?!我看起來有那麼像家庭婦女?還有,我什麼時候嫁給你了?”白旖綰驚呼。
“遲早的事。”林暮言大方地擺擺手。
“……不要臉……”白旖綰小聲罵。
不想林暮言耳力極佳:“不要臉也是你自己挑的。”
你看,多麼氣人,即使是兩情相悅,也是誰先開口誰就處於下風一般。
乘貢多拉遊反S形的威尼斯大運河,船娘指點白旖綰坐在船頭,因為據說在威尼斯乘船坐在船頭,就能感覺自己像一個公主。林暮言笑著對船娘說了幾句話,船娘看向她,眼神中有羨慕。白旖綰追問了好幾次,林暮言才極不自然地告訴她,他說的是:“不是像,我們家綰綰本來就是公主。”
白旖綰眉開眼笑得意洋洋:“嘴巴真甜,本宮會好好疼你的。”
船娘高亢清亮地唱起威尼斯船歌,小船緩緩駛過聖•西梅恩• 匹卡羅教堂、斯卡路茨教堂,穿過斯卡路茨橋,左邊是有拱形窗戶的科雷爾博物館、巴洛克式的3層建築佩薩洛宮、有很漂亮陽台的哥特式建築是著名的黃金宮。運河向左拐,威尼斯名勝歎息橋映入眼簾。船娘提醒他們,戀人在歎息橋下擁吻,愛情可以地久天長。
林暮言湊近白旖綰,英俊的臉驀地在她眼前放大。兩人呼吸相聞:“我們要不要試試?”
“不要。”白旖綰條件反射地推開他急往後退,一時用力過猛,差點一頭栽進河裡。幸而林暮言眼疾手快地勾住她的腰。皺起眉問:“怎麼了?”就算害羞,也用不著以死明誌吧。
“彆試,”白旖綰扯著他的袖子給他講她聽過的傳說:“一個被判重刑的男人走過這座橋,最後從雕刻著八瓣菊花的窗口望向外麵的世界,一條貢多拉正駛過橋下,一對男女在擁吻,那女子竟是他的愛人。男人瘋狂地撞向大理石造的花窗,留下一灘鮮血,一具憤怒的屍體。改編自悲劇的神話怎麼能給人帶來幸福的祝願。”
緊緊抱著她坐在船頭,林暮言嘲笑她真是迷信。
事後回想,不是沒有後悔過。午夜夢回,時常自問,後來他們之間疏離的硬傷,無言的離彆,是不是都緣於她對那古老傳說的懷疑。隻是日間冷靜下來,又會明了,往昔種種,並非因為她不信傳說,而是因為她太輕易相信人心。
她是回國後才知道,林暮言有一個交往了三年的女友。跳起舞來顛倒眾生的女子。梁宛倩。
“小雪,你有駕照嗎?”
“當然,那是明盛對行政職員的考核標準之一。”
白旖綰點點頭,把車匙交給她:“你開我的車回家。”
“啊?那你怎麼辦?如果你有要緊的事,我可以自己回去。”
“沒關係,有人會過來接,我另外有事處理。”
原以為她說的是高筠灝,卻在來人收起雨傘之後發現是個俊朗的年輕男子,眉宇間和白旖綰有三分相似。
“這位是我的同事宋致雪,這是我弟弟,白宗鍇。”白旖綰為他們介紹。
原來是他,SNOW的總裁,DENISON。SNOW集團的網頁上有他的大幅照片。
“你好。”白宗鍇隻形式化地向她打過招呼,注意力立馬調回自家讓人操心的大姐身上,脫下西裝外套牢牢裹住她,“外麵冷,彆著涼了又被筠灝哥關家裡不許出門。”
“彆跟著他瞎緊張,哪裡就那麼脆弱了。”笑著對宋致雪揮手告彆,“路上小心。”
餐廳的車位已滿,白宗鍇的車停在路口一家購物廣場的地下停車場。宋致雪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白宗鍇把姐姐攬在傘下,自己卻大半個身子都暴露在雨中。
人在世間,誰沒有難全的心事,而像白旖綰這樣,被眾人捧在手心,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女子,是否也有鬱結於心不能觸碰的心傷,否則為什麼即使是笑著,也難掩眉目間流轉著散不開的惘然。
皮包內傳來震動,宋致雪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串熟悉的號碼。靜立不動,看著瑩藍色不停閃爍,最終震動停止,屏幕恢複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