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明走過宋致雪的秘書台,腳步微頓,餘光看向她。宋致雪神色如常地將文件分類整理,感受到他的目光,不出聲不回望,全然當他透明。直到他敲門走進白旖綰的辦公室,才抬起頭定定地望著那漸漸消失在門內的身影,神情複雜。
白旖綰捧著一杯散著熱氣的茉莉花茶站在落地窗前,清和的淡香縈繞在鼻尖。從六十四樓的高度望下,路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像螞蟻一樣渺小,並且離她十分遙遠。
“在看什麼?”身後傳來醇厚的男聲。
以為進來的是宋致雪,轉身卻看到李佳明放鬆舒適地坐在長沙發裡。詫異一閃而過,白旖綰坐回自己的位置:“在看下麵的人,那些年輕人朝氣蓬勃地奔走在這個殘酷的繁華都市,為生計,為理想,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亦毫無怨悔,爬起來擦乾血淚重頭再來,精力充沛不知倦怠。相較之下,自己的生活單調枯燥,沒有激情,沒有追求。”做財務的男人大多嚴謹、古板、乏味,李佳明是個例外,總是一派隨意閒適;亦不同於林暮言的冷峻,季墨的專注,如同窗好友般,有距離,又可無所避諱與之交談。也或許,最重要的是,他對她的過往一無所知。
“他們疲於奔命,所求無非是有朝一日能站在你現在的高度,發號施令傲骨錚錚,可是有幾個人能做到像你白旖綰,名利雙收,連身邊的男人都萬裡挑一,還有什麼不滿的需要你費心追求,不過,這樣的人生也真是恐怖啊。”李佳明誇張地惋惜。
白旖綰橫他一眼:“明盛業績騰飛,林總豈會虧待你?你哪裡比我差了?卻來五十步笑百步。”
“錯,我和你不同,我有孜孜不倦的追求,人生並不如你這般無聊沉悶。”
“是啊,恐怕全公司的未婚女性都是你李總追求的對象。”想起宋致雪對他的四字評語——風流成性——一句玩笑話未經深思已經脫口而出。
李佳明也不與她計較,哈哈一笑:“我倒是也想把我對麵的辦公室辟作金屋,把我的追求對象都安穩妥帖地放進去,無奈林老大搞官僚主義,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咳,”搬起一塊大石頭卻砸到自己的腳,白旖綰再無心玩笑,“李總來找我有什麼事?”
“林老大讓我轉告你,下班以後和他一起去拜訪賈教授。”
“……為什麼要我去?林總和季總才是教授最鐘愛的學生。”
“方案是你提的,人選是你指定的,你不去誰去?策劃書我們都看過,很不錯。沒想到你這麼短時間能想出和森重集團重建友好關係的渠道。”
白旖綰對他的誇讚平淡回應:“你沒聽過一句話麼,今天很痛苦,明天很痛苦,但是後天很美好。我隻是不想死在明天晚上。這種通知不值得你特意進來,李總另有要事?”
不知是因為一時沒適應她談及正事時直來直往的作風,還是彆的緣故,巧舌如簧的李佳明猶豫了一陣子,才支吾著說:“我來主要是為了感謝你那天送小雪回家。”
“嗯~小雪,”白旖綰重複一遍他對宋致雪的稱呼:“我送我的秘書回家,怎麼勞駕李總來道謝?”
“小雪是我中學老師的女兒,她的父母囑托我多加照顧她。”
白旖綰點點頭:“小雪做事乾練細致,為人溫順友好,是可以放心托付的稱職助手,也是值得深交的好友。”
李佳明鬆口氣,一拍扶手站起來:“你這麼說我便能安心交差,先走了,不然對麵的醋缸要翻。”說著話人已經向門外走去。
“李總,”白旖綰叫住他:“我聽說你的秘書剛被調去美國,如果你有意願可以向人事部提出由小雪接任你的秘書,我樂得成人之美。”
不是不動心,卻隻能苦笑:“我若這樣做,打賭明天一早你會看到辦公桌上擺著她的辭呈。”最初的誤會,不屑解釋,以為時間會說明一切,等到想解釋的時候,已經無從說起,於是長年累月地虛耗著,在等待,卻連自己也不知道等待的是什麼。
林暮言敲門叫她出發,比約定好的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白旖綰走在他後麵,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兩個人都沒有說話的打算,默默地穿過走廊,林暮言走進一早停在六十四樓等候的專屬電梯,隨後而來的白旖綰目不斜視地轉向另一邊的員工電梯。
“你去哪裡?”這是自上次的冷嘲熱諷之後他第一次正麵與她說話。
“去地下停車場開車。”
“兩個人開兩部車,你是準備去開車展,還是認為教授要見的不是我們的人而是我們的車?”依然沒有好脾氣,白旖綰卻連半句反駁的話都無,寵辱不驚地“哦”一聲,走進電梯站在他身後。
“你走的前一兩年,教授總是問我怎麼一直也不見你去砸他家的門了。”林暮言背對著她,仿佛在與電梯內壁投攝出的模糊交談,聲音也柔和許多。
“問幾次也就罷了,誰會記掛無關緊要的人。”世情日益涼薄,她在伊諾市20年,有交情的故人不在少數,如今提起,誰還會記得白旖綰這個人。對他們而言,這個名字現在隻對應一個被眾口相傳的平麵傳說,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你呢?”
“我什麼?”
“六年,你有沒有想起過我?”林暮言很快地說,聲音裡有不易察覺的緊繃和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