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辭默不作聲侍立在旁細細品味著他的話,片刻後李治又說道,“一會兒你讓人通知王府,今晚我住宮裡。”
楚辭應下後說道,“殿下,上次那人已經答應了。”
李治輕輕一笑,話中帶著些許玩味,“是時候該答應了,那邊最近怎麼樣。”
楚辭稍一琢磨,“一如往常。”
李治從袍袖中拿出一張紙遞給他,“三日之內,給我準備這些東西。”
楚辭接過一看居然是張藥方,他心中雖有疑惑倒也沒問出口,他知道自己隻需去辦便是。
楚辭已經走遠,李治獨自一人遙望著南海池,隻見他稍一抬手,隨著一聲輕微的聲響,那木偶沉入池中很快消失不見。
湖麵波光粼粼,他漆黑的瞳深不見底。
盛大的舞龍祭祀平安過去,武媚的生活恢複了平靜。
李明達仍舊每日來甘露殿報到,再未提起木偶的事,武媚私下留意過李世民的寢室,那木偶一直不見蹤影。她心中忐忑,表麵上看厭勝一事已經過去,她卻隱隱覺得這事還沒完。
這日早晨,她像往常一樣前往甘露殿,還沒踏上台階便遠遠看見一個人。
那人未著官服,而是一身淺灰色的袍子,細白的臉上一雙鳳目,超然世外,他站在台階之上望著天空,旁若無人的樣子讓武媚心生疑惑。她在甘露殿的這些日子,還沒見過有人像他這麼張狂。
武媚剛要上前詢問,隻聽背後傳來了李世民洪亮的說話聲,“淳風啊,每次你這麼看著天,朕都覺得心中發毛。”
李淳風終於收回了目光,微笑作揖道,“聖上此言差矣,也可能是祥瑞之兆。”
李世民苦笑著搖搖頭,信步走上台階,“兩年前朕要去泰山封禪,你說星孛現於太微,恐有戰端,結果薛延陀來犯。貞觀十三年,你說星孛現於昴宿不利於民,結果半年沒下雨顆粒無收,你說朕能不發毛麼。”
李淳風笑意更濃,“微臣這是為了聖上著想,才沒把祥瑞都說出來。”
“哦,此話怎講?”
“若是都說了出來,光是賞賜臣的銀兩就能把國庫掏空了。”
李世民先是一頓,接著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此話有理,你不但擅觀天象更擅長說好話,不過今日朕得罰你。”
李淳風跟著他走入書房,“聖上為何罰我,怎麼罰我?”
“你看得天象卻欺瞞不報,你說該不該罰?”他看著李淳風像是很惶恐的臉,輕笑了兩聲,“彆裝啦,朕還能把你怎麼樣,不過是罰你不得下和棋。”
武媚取出了棋盤棋子,李淳風舒了口氣,“下和棋很是費力,這回更簡單了……”
李世民斂起笑容,“若問天底下誰的膽子最大,非你李淳風莫屬。”
李淳風笑笑不語,兩人擺開陣勢拿出棋子,剛下了沒幾手屋外突然衝進個內侍,那人被門檻絆了下,一個沒站穩直接跪倒在地上。
李世民使勁捏著手裡的棋子剛想發作,那人已經哆嗦著爬到他跟前,“陛下……魏王病危……”
李世民緩緩轉頭望向他,“你說什麼!?”
那人的額頭貼著地麵,“陛下……魏王病危……”
書房內一時沒了聲響,除了李淳風之外人人皆是驚愕失色,那內侍繼續說道,“禦醫正在殿外等候召見。”
李世民猛然站起走出書房。
正殿之中,一個醫官模樣的人手足無措杵在那裡,見是皇帝來了他正欲跪下,李世民已經抬手一揮,“彆跪了,快說!”
那人話聲急促,“魏王高燒不退,昏睡不醒。”
“幾日前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這樣!為何現在才報!之前乾什麼去了!”
李世民一連串的喝斥讓那人瑟瑟發抖,他不由自主跪了下來,“前日晚間是臣在醫局值夜,魏王府來人說魏王突然昏倒,臣便跟了過去,等臣到了王府魏王卻像沒事人一樣,脈相也未見異樣,魏王稱他許是勞累過度,臣開了些安神的藥後就離開了。”
“然後呢!”
“然後……今日清早王府又來了人,臣到王府的時候魏王正發著高燒躺在床上說胡話,臣號了脈仍是沒有結果,便想趕緊回醫局找人會診,誰料魏王突然坐起大吼一聲‘你們是何人’而後轟然倒下,一陣抽搐後不醒人事……臣想著應該先來稟報陛下,就直接來了宮裡……”
李世民的吼聲震撼了整個大殿,“既然高燒不退必是有病,怎麼會號脈沒結果!?你這禦醫是乾什麼吃的!來人!速速去醫局,讓所有人都去魏王府會診!還有,將他拖出去!”
兩個侍衛走進殿內架起他就要往外走,那人像是豁出性命般大聲吼道,“陛下!臣還有事要講!”
侍衛停了腳步,李世民冷眼看著他,“說!”
那人跪在地上磕頭不止,“臣入醫局前在民間行醫二十餘年,曾經遇到過這種狀況……”
李世民眼中掠過一道冷光,“什麼。”
那人話聲顫抖,“臣若是說了,怕是會有妖言惑眾之嫌……”
片刻後李世民道,“說,朕饒你不死。”
那人鼓起勇氣,“臣以為魏王這不是病而是中了邪,臣當年遇過一個病患與魏王病症相似,結果他的家人在他妻子娘家發現有人正在用草人作法,草人毀了之後那人就康複了……”
殿中的內侍女官都倒吸一口冷氣,武媚默默侍立在書房門口,這屋裡知道真相的恐怕隻有自己一人,她已料到厭勝會再次出現,隻是這出現的方式讓她有些意外。
李世民兩手背後在殿中踱了幾步,麵對著龍椅停了下來,他大聲喊道,“李大亮!”
殿外走入一個披甲佩劍的武士,他的胡子全白,麵色紅潤,是太極宮禁軍統領。
“聖上有何吩咐?”
“最近宮中有沒有什麼異象。”
李大亮摸著胡子沉思,“宮中一如往常並無異象,硬要說的話……東宮常有道士出入。”
李世民拽緊拳頭手臂不住抖動,“朕命你偕同掖庭令即刻去東宮搜查!”
李大亮拱手一揖轉身欲走,李世民又開了口,“慢著!朕親自去!”
鑾駕已經離去,跪在地上那人也起身悄悄退了出去,武媚緩步出了甘露殿,殿外飛砂走石,一副山雨欲來之勢,這件事因一個木偶而起到現在已和木偶沒有半點關係,武媚不禁心生寒意,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李治的安排,李治也一定清楚自己會知道這件事的始末,他這麼做用意何在?
正在她胡亂思索間,身旁傳來李淳風淡然的說話聲,“熒惑守心,孛及龍源。”
說罷他還望了武媚一眼,而後飄然離去。
東宮重鸞閣的高台之上,白紗帷幔經不起狂風的撕扯,飛向了鐵灰色的天際,兩個披頭散發的道士手舞足蹈跳得正起勁,空中突然劃過一道電光,兩人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
其中一人道,“太子殿下,柳國公就要回來了!”
李承乾幾步跨上法台,滿臉激動,“韋靈符!你是說真的!?”
看著那道士鄭重地點了點頭,李承乾張開雙臂伸向昏暗的天空,“稱心,你終於回來了……”
他已淚流滿麵卻不去擦拭,而是跟著兩個道士一起舞了起來,正在此時,有個內侍匆匆奔上高台,一骨碌在法台前跪了下來。
“殿下,太子妃她小產了。”
空中電閃雷鳴不斷,白光印在李承乾的眼中,燃起了狂暴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