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媚怔怔望著眼前的青石地,她怎麼都沒猜到李治會演這麼一幕好戲,現在李世民完全信了李治的話,他去右領軍府定是為了詢問太子是否也曾被魏王威脅。太子與魏王交惡由來已久,從厭勝到暗殺,明爭暗鬥從未停過,即便他從沒受到過來自魏王李泰的明言相脅,也會想方設法將他拖下水。
如果李泰並未說過這番恐嚇他的話,那這個男人就太可怕了。
不知不覺傳來一陣幽幽暗香,待武媚回過神自己已被那男人從身後輕輕環住,他掌心的暖意在她肩上化了開來,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聽見他的鼻息。
武媚心中五味陳雜,在他麵前她隻有繼續演下去,她垂下眼簾,輕輕往他身上靠了過去。
耳側那點點涼意是他唇的溫度,“有卿在身邊定會諸事順利,以後就不必留意魏王了。”
未及她有所反應,李治已將她放開往書房外走去,她僵硬的動作將她的心緒表露無遺,對他來說這算是最好的回應,此刻她一定恭順溫柔的目送著他。
他一回頭對上了她溫順的笑顏,果然不出所料。
李治回以無限柔情的笑容繼續往殿外走去,他可以想象她此刻手足無措的表情。
有如此有趣的女子相伴,往後在太極宮中也不會無聊了。
貞觀十七年四月初六,皇帝明詔廢太子承乾為庶人,繼續幽禁於右領軍府,漢王李元昌賜自儘於家中,侯君集等主要涉案人皆棄市斬首,其餘不能諫爭著均貶為庶人,唯詹事於誌寧數度諫言,獨蒙嘉勉。紇乾承基上密告有功,賜官祐川府折衝都尉,爵平棘縣公。
此詔一出,立即成了後宮內私下討論的熱門話題,在武媚的偏宮小院裡也不例外。
傍晚時分,武媚剛踏入寢室,如意就滿麵感激迎上前來,“多謝姐姐出手相助。”
武媚和顏笑了笑,“你我之間談什麼謝不謝的,況且這也是他自己作出了正確的選擇。”
如意還想說什麼武媚卻擺手阻止了她,她的心中感慨萬千,自己為了這事惹上了全長安最惹不起的人,而且這出戲還得繼續演下去。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晚膳還沒備好麼?”
屋外傳來高延福的說話聲,“福兒就等著才人姐姐的這句話。”
兩個內侍跟在他身後走入屋內,不一會兒桌上便生出了八樣八碟宮點小菜,配上養身紅棗粥和蟬翼湯餅,都是熱氣騰騰。
武媚上下打量著高延福,“福兒,最近的膳食越來越好,你不會是在禦膳房有人吧。”
高延福訕訕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才人姐姐,福兒沒什麼彆的嗜好,就愛整些好吃的不枉在這人世間走一遭,所以在禦膳房多認了幾個乾哥,乾爹,乾爺爺。”
武媚噗地笑出了聲,“認吧,再多認幾個我們這整院子的人都跟著受惠。”
幾個人不分主仆圍著桌子坐了下來,高延福邊幫武媚盛粥邊說道,“剛才我過來的時候,聽說聖上已經傳旨讓五品以上所有在京官員明日入宮,還單獨下詔給魏王,看來是要立他為新太子了。”
武媚瞥了他一眼,“你耳朵可真夠長的。”
高延福撓了撓頭,“嘿嘿,還沒進宮的時候有算命先生給我看過相,說我原是月宮仙兔,因為嫦娥姐姐發現我是隻雄的,便將我哢嚓了,沒想到哢嚓了之後她卻嫌棄我不陰不陽,又將我貶來了下界,所以,這算是看家本事……”
他話未說完,在座幾人已是笑的前俯後仰,武媚憋紅著臉,“哈哈哈哈……福兒,我真是服了你了。”
燕兒則是擰著他的耳朵,“我倒要瞧瞧有多長。”
屋內仍是嬉笑怒罵聲不斷,武媚站在廊下望著夕陽下金碧輝煌的高樓廣廈,明日等待魏王李泰的恐怕不是東宮印綬,而是四方天地,三丈宮牆。
“拳中捏沙,無奈有隙,曲中求餘,徒勞無益。”
當日晚間,吳王府中也在討論同樣的話題。
隻聽越峰說道,“果然太子之位還是給了魏王。”
李恪執書坐於燈前,眼皮未抬一下,“我看未必。”
越峰茫然道,“宮中傳出的消息都是這麼說,難道還會有錯?我聽說魏王府已經開始準備宴請了。”
“欲擒之,故縱之,若是真立他為太子明日一起聽詔便是了,為何要大張旗鼓搞的滿城皆知。”他抬起頭,搖曳著的燭光掩蓋了他眸中的寒意,“父皇昨日去過右領軍府,還與太子相視而泣,他是謀逆犯上之罪,十惡不赦,若不是父皇發現其中另有隱情,怎會如此。”
越峰眼中一亮,“如此說來,太子就是他了。”
李恪隨手翻著書頁並未回答,三個嫡子已除其二,對他來說本是件好事,隻是他隱隱覺得剩下那個看似軟弱無力,卻像是不好對付。
貞觀十七年四月初七,魏王李泰全副儀仗入了太極宮永安門,不料被手持皇帝密詔的李大亮率禁軍侍衛千餘人攔了下來,李泰獨自一人被幽禁於右領軍府的一處宮室,與前太子李承乾僅一牆之隔。
與此同時的太極殿上,晉王李治仁孝出於自然,信義備於成德,被立為皇太子。皇帝李世民親授東宮印信,並下旨大赦天下,全國會宴三日。至此,貞觀十七年的儲位之爭以李治的大獲全勝落下了帷幕。
時光飛逝,轉眼已到秋季,太極宮的瓊樓玉宇在滿園金桂的映襯下,一派盛世繁華景象,李治一席玄色太子燕服隱隱透著暗紫色的花紋,將他原本就白皙清秀的臉龐稱的越發溫文爾雅。
他緩步行走在桂花林間,任憑點點金雨隨風拂過自己的袍衫,隻聽他說道,“今日她在做些什麼。”
他身後那人始終低著頭,“武才人早上在甘露殿,午後與吳王的世子在一處玩了一個時辰。”
李治一展眉,話中有了幾分玩味,“哦,看來這孩子很特彆啊。”他停下腳步抬頭望著眼前一處偏殿,“你先回去吧。”
那人躬身一揖,退入林間消失無蹤。
李治信步走入偏殿,微笑道,“不知明達約九哥來這裡所為何事?”
李明達緩緩抬頭,清澈的眸中汪著重重水色,“九哥,你老實告訴我,當時為何要我帶著厭勝去四哥府上。”
殿外秋風乍起,細碎的花瓣禁不起風的搖擺簌簌落下,仿佛一場遲來的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