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除夢魘李治布曼陀 那時的她不……(2 / 2)

明*******) 沐錚 5792 字 11個月前

大殿內的青石磚光亮可鑒,一塵不染,綬帶從懸梁上垂下,有數丈之高,正對著殿門的是一鎏金佛像,李明達在蒲團上跪了下來,雙手合十閉上眼眸。

這是她每月二十都會做的事情,在甘露殿拜祭母後,母後的容貌她已記不真切,腦中浮現的是甘露殿書房內的一張小像,和父皇口中關於她的話語,除了母後外她還會在這裡想想大哥、四哥,已經故去的大姐,還有那些回不來的快樂時光。

笑意漸漸浮上她的臉龐又慢慢黯淡下來,眼前閃過的畫麵裡,總有一個身影在她身旁。

突然間,她聽到了他的聲音,“譴個可靠的人去一趟廢太子那邊,記得彆忘了給他帶個厭勝過去……”

明達不自覺地搖著頭,眉眼緊皺在一起,至今她仍不願相信,九哥便是挑起大哥、四哥互鬥的幕後黑手,他是那麼溫柔,對人那麼和善,但這事實是那麼殘酷,讓她無處可躲。

殿門開啟的厚重聲響打破了她的思緒,秋風吹入殿內,綬帶在空中晃動,李明達回頭看去,所見之人正是自己的九哥。

他的臉上是溫暖的笑,“今日怎麼不叫上九哥,去了趟九成宮就把九哥給忘了。”

明達呆呆望著他,半晌無話,隻見他款款走到她身邊一撩袍擺也跪了下來。

他闔著眼,唇角微翹,側顏的弧度還是那麼柔和,片刻後,明達的目光終於從他臉上移了開來,她又閉上了雙眼,在心中暗暗自語,那是幻覺,是夢境。

李治睜開了眼眸望著蓮花坐上慈眉善目的佛像,淺金色的光在他瞳中流淌,他的表情始終未變。

“中秋那日九哥一直在東宮等你,本想與明達兩人去宮外走走,可惜明達沒有赴約。”

明達垂著眼眸低聲說道,“那日突然覺得身體不適,就沒去……”

李治轉身扶住她的肩,關切道,“哪裡不舒服,怎麼不跟九哥說,難道是氣疾又發作了?”

李明達笑了笑,“九哥彆擔心,隻是有些累罷了。”

李治極溫柔地攏著她鬢角的散發,“往後若是身體不適一定要告訴九哥,九哥就你這麼個親妹妹。”

他的話語真摯並無半點虛情,李明達不禁心頭一酸,目中盈盈含淚。

李治抿唇一笑,“明達去了趟九成宮像是變了很多,變得更像女兒家了。”

明達撅嘴反駁道,“九哥這話說的,明達一直是女兒家。”

李治將她擁在懷中,撫著她瘦弱的背脊,“九哥錯了,為了賠罪九哥有件東西要給明達。”說罷他拉起她往幕簾後的寢室走去。

寢室內一直保留著原來的樣子,明達放慢了腳步,撩起身旁拂肩而過的紗簾若有所思,李治回頭笑道,“記得小時候與明達捉迷藏,明達總是躲在紗簾背後,九哥一找就找到了。”

隔著紗簾,明達望著他那飽含溫和笑意的眼睛,她真想告訴他,那時的她不喜歡捉迷藏這種遊戲,不想與他分開太久。

紗簾那邊李治墨色的瞳仁裡劃過幾縷哀傷,他再度抱住了她,“明達心裡在想什麼,九哥都明白。”

良久之後他才放開了她,兩人走到桌案邊上,桌上是一隻朱紅色的紙鳶,用金線勾勒出鳳凰的樣子,尾羽七彩斑斕一直拖到地上。

“最近九哥忙於國事都沒時間陪陪明達,這是中秋那日九哥讓人從宮外買的,想在明達十二歲生日那天與明達一起去禦苑放紙鳶。”

他翻出筆墨,執筆沾了些水調和著,“一隻眼珠子是九哥點的,還有一隻留給明達。”

明達的眼前越發模糊,心口也是一下一下跳的厲害,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什麼都沒聽到過,她和九哥還能像從前一樣。

她勉勵去握住他遞上的筆,手臂卻顫抖起來。

李治握住了她的手,兩人一同在鳳眼處點了下去,擱下筆,他看著紙鳶,“這樣就完成了。”

明達已是雙腿無力,靠在了他身上,“九哥,我覺得很累。”

李治將她橫抱起來,逆著光的眸中隻剩殤,“累了就在榻上歇一會兒,記得小時候聽誦經,明達每次都會說累,九哥也是這樣把你抱進屋裡。”

明達靠在他胸前唇角彎了彎,已經無力再說半句。

屋內靜默無聲,他將她放在禦榻上側身坐在床沿邊,他的拇指撫著她的臉頰久久不願釋手,他的瞳中是著她平靜的容顏,像是有什麼東西落下,掉在枕邊。

他起身,繡著金龍的玄色袍袖滑過她的身體,滑過床沿垂了下來,他最後看了一眼禦榻上的少女,轉身離去。

房門悄無聲息地闔上,蓮花熏爐上的白煙隻是稍稍一晃,繼續在室內盤繞氤氳,紅色的鳳羽在火中掙紮,片刻後突然騰起,一陣翻飛後落入殘灰中消失不見。

武媚醒來的時候已是次日午後,昨晚她翻來覆去想兒子想了一宿,直到清晨才得以睡去。

她派了高延福去甘露殿告假,而後起身準備洗漱。

燕兒見她麵色仍是不佳便勸道,“小姐,反正已經告假了,不如多睡會兒。”

武媚早已坐到桌案前,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睡不著了,給我梳個簡單的發髻吧。”

武媚走出碧落軒往假山方向而去,獨自一人坐在石亭裡,她呆呆望著遠處的南海池,有了李恪的阻攔自己怕是再無機會見到兒子了,這樣也好,那孩子若是能漸漸把自己忘記,能與家人好好相處,對他隻有好處。

他的家人在王府裡,而自己隻是無足輕重的過客。

一聲霹靂響徹雲霄,不知不覺天空早已陰雲密布,武媚趕忙收回神思往處跑去。

豆大的雨點落了下來,青石地上的水印越來越多,很快從淺青色變成了深青色,武媚放慢腳步,任憑雨水衝刷著她的牽念,她的愁思。

高延福打著油傘快步跑來,“這雨這麼大,姐姐怎麼不在亭子裡等著。”

武媚笑了笑,“我以為自己能趕回來,誰知道呢。”

濕發貼在她的臉頰,高延福隻覺得那笑容太過淒涼。

“姐姐,我們快些回去吧。”

天色暗沉,猶如黑夜,下人們正在裡屋準備浴桶熱水,武媚靠在門邊望著在雨中飄搖的竹林。方才她已從高延福口中得知,晉陽公主因為氣疾突發亡故的消息,皇太子聽聞這個消息後就不知所蹤,恐怕是出宮了,這會兒掖庭和侍衛正在到處尋找。

武媚知道明達在他心中的位置,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怎能坦然接受,這時候恐怕是在找地方躲避現實。

“記得那時,共看凝雲聽流水,怎料如今,獨觀雨落奏冷清。”

院外走進個人影打斷了她的話語,那人垂著頭緩步向她走來,他已渾身濕透,玄色袍衫貼在了他的身上,袍擺上的龍紋沾滿了汙泥。

相隔幾丈他停下腳步抬起頭,眸中升起了如煙如霧的悲愁,讓她心中又是一番揪痛。

武媚拿起手邊的油傘走上前,雨下如注打在暗黃色的油傘上,劈劈啪啪響聲不斷。

他望著她望了許久,突然間他緊緊擁住了她,心中的哀慟傳到她的耳畔隻剩嘶啞的兩個字,“媚娘……”

他的身體在微微顫抖,武媚手中的傘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她闔上了眼眸,手臂漸漸不再僵硬。

她輕拍著他的背脊,柔聲道,“我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