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緣巧合薛禮出征
萬事俱備武媚離宮
這日午後,綿綿細雨如期而至,院子裡的綠楊碧柳朦上了淡淡一層薄霧,雨水聚在樹葉上彙成晶瑩的水珠,順著葉脈一滴滴往下墜,硬生生將定州這北國重鎮稱的如同江南水鄉一般。
武媚一手執筆望著窗外出神,自從幾日前她隨李治回到定州行宮後,這雨就斷斷續續一直未停,幽州那邊來報,今年春季遼東亦是多雨水,搞得諸軍將領都憂心忡忡,士氣大傷。
唐軍在幽州隻是稍作停留,而後整軍開拔前往高句麗,行軍途中需過遼澤渡遼水,遼澤綿延三百裡,由無數個湖泊、河流與沼澤構成,地形極其複雜多變,平時亦需三日方可橫穿,現在這持續的雨在李世民看來就像潑在火堆上的油,讓他心急如焚,為此皇帝召集了將領們,一番喝斥與激勵後扔給了長孫無忌,若是以前他會親自處理這種事,隻是如今另有一事更讓他寢食難安。
隨駕的中書令岑文本在幽州突然暴病而亡,讓大唐的皇帝慌了手腳,軍中物資錢財原本都由岑來調停管理,在李世民心中他的位置無人能代替,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為此他將留守定州的許敬宗調來前線,接手岑文本的事。
許敬宗為官多年一直默默無聞,朝中大臣們都很詫異,不知皇帝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個人,武媚卻知道這是李治一封書信的結果,適時的讚美往往能讓人眼前一亮,她收回神思隨意練起了字,這會兒李治正在書房為許敬宗送行。
每當遇到煩憂武媚總會照著帖子臨上幾筆來調整自己的心情,今天這一筆一劃寫下去,心中卻還是難以平靜,岑文本這件事對李恪的打擊怕是旁人難以想象,岑文本不但是他的恩師,更是他謀權奪位的支柱,不知他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一蹶不振。
明朗的說話聲打破了東廂房內的平靜,“姐姐真是早睡早起,今日的奏章還沒到,姐姐就來了。”
徐瑛的表情像是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恢複了輕快的笑容往武媚這邊走來,“昨日傍晚我去了姐姐的住處,下人們說姐姐已經睡下了。”
武媚擱下筆,客棧的那晚之後,她與李治兩人在信安縣城又待了幾日,武媚知他言出必行,放下了畏懼心後,她的演技越發爐火純青,兩人日食同餐,夜宿同榻,相依相偎,如同民間恩愛夫妻一般,回到行宮這幾日,她也一直與他宿在書房。
武媚笑笑道,“回宮一路旅途勞頓,這幾日都睡的早。”
徐瑛在她對麵坐了下來,一臉羨慕道,“我也想出宮瞧瞧,自從入了宮,我還沒在外宿過一宿。”
“這話若是被你姐姐聽到了,她定會說你怎麼還長不大。”
徐瑛笑嘻嘻道,“姐姐不說,她怎麼會知道。”
徐瑛說話坦率,人又機靈,武媚對她頗有幾分好感,“既如此,下次出宮便帶上你。”
“真的!?”
武媚見她滿臉興奮,微微一笑繼續練起字來,“當然是真的,殿下是通情達理之人,不會不答應,你昨晚上找我做什麼?”
她等了許久不見徐瑛回答,抬頭看去,隻見她雙頰泛紅,垂著眼眸,抿著嘴唇似是難以啟齒,武媚也不多問,隻是將筆放在白瓷洗筆缸裡隨意攪動。
又過了片刻,徐瑛才慢慢從袍袖中拿出了什麼。“姐姐,你覺得哪個繡的好些。”
武媚抬眸一看,原來是一粉一紅兩個荷包,都用五彩絲線繡著寶相花紋,徐瑛忐忑不安地瞧著她,臉頰似乎又紅了些許,她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心中所思早已被武媚看透。
“瑛子真是心靈手巧,這兩個荷包的繡工不分伯仲,粉色活潑有趣,朱紅色更顯貴氣。”
徐瑛拿起荷包端詳了一陣,緩緩點頭,像是已經有了主意,“姐姐言之有理。”
武媚不自覺地唇角微翹,不知李治看到荷包時會是怎樣一種微妙的表情。
“瑛子,我得回去一趟,一會兒送奏章的來了你先收著,殿下跟許大人說完話就會過來。”
徐瑛眼珠子一轉,展了笑顏,武媚見她點頭應下便欲起身離去,正在此時,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
薛仁貴一展袍袖對著武媚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武才人,薛仁貴今日便將跟隨許大人出征高句麗,特來辭行。”
武媚斂衽笑道,“薛校尉如此大禮,武媚怎受得起,太子殿下交待完了?”
薛仁貴收回手臂,仍是恭敬地站著,“殿下有些話要對許大人說,讓我先出來,武才人自然受得起薛某的禮,若不是因為武才人,薛某怎可能結識太子殿下,成為他的侍衛,更不可能官複原職隨駕出征。”
武媚正顏瞧著他,“相見固然是種緣分,不過薛校尉若無真才實學,就算是遇上了殿下也未必有用,薛校尉不必太過掛懷。”
薛仁貴有些不好意思,“武才人又繞著圈子將薛某誇獎了一番,薛某真是愧不敢當。”
武媚見他言行忸怩與往日頗顯不同,便回了些客套話後打算離去,不想薛仁貴又開了口,“記得當日在船行之時,武才人像是要去狼山,我聽說狼山有位高人能治百病,武才人這是去找他嗎?我對渤海上的島嶼還算熟悉,武才人若是等得及,待我此戰歸來之後,去尋得他來見你。”
武媚可不想聊這話題,她見他不將心中所思說出來,怕是會繼續糾纏下去,乾脆開門見山道,“我不過是在茶館聽到有人議論,一時好奇罷了,薛校尉若有什麼事不妨直說,這樣子說話可不像你。”
薛仁貴見她一眼識破自己的心思,不禁暗暗佩服,他直言道,“武才人一直在禦書房隨駕,果然見多識廣,薛某有一事不明,殿下明知道我與張士貴將軍不睦,為何仍舊讓我去他帳下?”
武媚在屋中踱了幾步,背對著薛仁貴停下了腳步,一旁的徐瑛屏息瞧著她,窗外棉雨無聲,她的話聲異常清晰,“薛校尉確有治軍之才,為人俠義,做事爽直,這是薛校尉的長處,亦是短處,有些時候有些事情,該忍的必須忍過去,不可意氣用事,壞了大事,”她稍一停頓,放慢了語速,“薛校尉若是連一個張士貴將軍都難以應付,又怎能擔下重任。”
屋內沉默了片刻,薛仁貴朗朗說道,“聽得武才人一席話,薛某茅塞頓開。”
“不過……陛下卻是很欣賞你這樣的血性男兒,”武媚麵帶微笑轉過身,“薛校尉若有機會見到陛下,大可將自己的本色一一展現。”
她說完話的同時也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李治,趕忙躬身行禮,薛仁貴見狀跟著轉身行禮。
李治緩步走進屋內,目光隻在武媚身上,這些日子他與她朝夕相處,對她的戀慕絲毫不減,反而越來越濃,剛才她說的話他已經聽了個大概,那便是他的媚娘,知他的心意才會說出這番話。
“薛校尉可彆辜負了武才人這番話。”
薛仁貴一揖後道,“仁貴定當竭心儘力,不負殿下厚望。”他未再多言,對李治行過大禮後辭了出去。
武媚借著徐瑛在場,李治不便強留,亦尋了理由出了書房,倒不是因為彆的,隻因她已有兩日沒回住處,怕萬一金勝曼的人來了無人接應。
不出所料,待她穿過假山小徑,有一驛官打扮的男人向她走來。那人衣衫儘濕,看樣子已是等候多時。他見了武媚也不多言,隻是從懷中拿出封信交給了她,而後徑自離去。
武媚快步回到住處,將信放在桌上卻不急著拆開,而是獨自坐在桌前回想這兩年間發生的一切,兩年的後宮生活雖然使她身疲心累,還是有那麼些笑聲猶在耳畔,對於宮外的生活她並沒有太多期待,隻是離開了此地,不用再整日勾心鬥角,也不會再聽到那些讓自己傷心的事。
她收回神思正想讀信,一陣不緊不慢的敲門聲傳來,而後是高延福的說話聲,“才人姐姐,秦管事求見。”
武媚將信又放回袍袖裡,這東宮內侍秦祥年專門為李治傳話,算是她這小小院落的常客,如今已是勝利在望,這戲還得繼續演下去,她輕咳了一聲,“進來。”
秦祥年走進屋內,先行了禮,而後遞上一封書信,“武才人,殿下請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