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雪……”季墨出了口氣,溫言說道:“大人的事你不懂……”
“沒什麼不懂的。”風鄰雪抬起頭,靜靜望著季墨,良久,說道:“二叔為了救我在求段叔叔,對嗎?——彆求了。”
段斐容看著他眼神,心中忽然一動,雙手攏入袖中,低頭向風鄰雪笑道:“為什麼?”
風鄰雪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段叔叔打定的主意是不會變的,對嗎?”
段斐容一怔,說道:“你怎麼知道?”
“我知道。”風鄰雪點了點頭,回過頭凝望著季墨道:“二叔,段叔叔不救我我會死嗎?”
季墨一時不知說什麼好,隻是看著他。
“……我父王說,既然要死,就要死得對得起自己將是雲支之王的身份。”風鄰雪大大的眼睛裡竟無一絲波瀾:“所以,彆求了。”
良久。
段斐容忽然開口:“你想不想當王?”
風鄰雪望著他,半晌,說道:“我若不死,總有一天會成為‘王’。”
又是許久,段斐容忽然一笑。
“隨我走吧。”他掃了愣在當地的季墨一眼:“你比你二叔有出息多了。”
暮帝十四年正月
本是一座大商普通邊陲小城的落城,這幾個月以來卻被絡繹不絕的武林人士都占滿了,本地人家幾乎家家都成了客棧。
季墨領著燕洛門十二名第三代弟子趕到的時候,距十五晚上的武林大會隻剩三日。處處客棧都是人滿,大雪飄飄中十三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此刻卻開始為住在哪兒犯愁。
幸好燕洛門本就在北麓山陰,幾人本已耐寒,此刻穿著都是大裘加身,季墨的意思若是幾個小輩弟子身子骨受得住,此處是北麓山邊,家家都有帳篷,便買兩頂可在外搭個帳篷先住著。此刻幾個小輩弟子好不容易才能見到傳說中的“吳鉤折戟”三師叔一次,此刻自然加勁的表現,紛紛拍胸脯表示不要說是搭帳篷,就算是穿單衣睡雪地都不怕。季墨倒是一愣,忍不住道:“我在這天裡都不敢隻穿單衣,後生可畏。”說著拿眼在他們身上掃來掃去,似是大有剝其衣而令其睡雪地之意,掃得諸人紛紛裹緊了皮裘再不敢看季墨。季墨一笑,也不再說什麼,隻是讓第三代大弟子程雍和二弟子孟飛華去客店裡找帳篷。
誰知等了許久二人還沒回來,季墨站在馬邊窮極無聊,便要再派人去找,忽地見遠處一對打扮極為華貴的馬隊行來,最先的高騎邊站著的竟然便是程雍和孟飛華。
那騎隊近了,隻見那高騎上是一個看去十二、三歲的俊美少年,他一見季墨,一個極漂亮的翻身從馬上躍下,走到季墨麵前,便跪了下去。
“燕洛門下第三代弟子岑嵐蔭,拜見三師伯!”他抬起頭來望著季墨一笑,雖是個男孩子,卻是顏色姝麗,神態極似他已歿了的生母,先皇貴妃段雨月。季墨望著他心中竟忍不住微微一動,卻是暗暗一歎——此等相貌,隻怕段斐容對這親外甥也未必狠得下心調教。
“你便是嵐蔭?”他伸手將嵐蔭扶起,皺眉問道:“你怎知道我們會來此地?”
嵐蔭站起身來彈了彈衣角,笑道:“我看到程師兄和孟師兄了,師父早讓我在這等著季師伯,可算等到了。”
“……早讓?”季墨一愣:“何時?”
“九月,我還在大都之時。”嵐蔭彎彎的眼睛笑得甚是可愛:“那時我便來到此地,置好了房產。”
還是被他算計了——季墨忍不住咬牙,轉頭看嵐蔭,卻怎麼看都隻覺得是個漂亮公子哥兒,忍不住便想試試他,忽地望著遠處道:“那是誰?”嵐蔭一愣,便隨著他眼神望去。他攏在袖中的雙手輕輕一翻,一截短戟竟然泛著銀光向嵐蔭刺去!卻見嵐蔭也並未回頭,一條細細的銀鞭靈蛇般從他左手中繞出,朝著那短戟便探去,輕輕纏著戟頭饒了數圈,嵐蔭才回過頭望著季墨一笑。季墨也是笑笑,忽地另一手翻出,竟是一柄長鉤,朝著嵐蔭頭頸而去!嵐蔭眼中不易發現地閃過一絲恐懼,卻很快便隱藏起來,抬起右手便擋——手中竟然是一柄銀月鉤!
“璫”地一聲,兩柄鉤撞在了一起,隨即便是長聲的嗡嗡之聲不斷傳來。嵐蔭臉色一變,忙撤了銀鞭,縱身向後躍了三步,季墨也隻站在當地笑望著他。
嵐蔭方站定,忙跪下道:“師伯教誨,嵐蔭受教了!”
季墨看著他,笑道:“你今年多大?”
嵐蔭低頭回道:“過了正月,便滿十三了。”
季墨想了想,忽然長歎一聲道:“老七也是狠得下心,你才十三歲,兵刃拳腳上便已接近高手了,隻是內力尚差年月——你定吃了許多苦。”
“……不敢。”嵐蔭抬起頭有些驚異地看了季墨一眼,便又低下頭:“師父是為了我好。”
“……他隻有你這一個徒弟,你要領會他的意思。”季墨忽覺自己話多了,便笑笑,說道:“起來吧——你知道他為什麼教你短鞭和銀月鉤?”
嵐蔭站起身搖搖頭:“師父沒說過。”
季墨點點頭,說道:“沒說過就算了——你既已準備好住處,我們走吧。”
來至嵐蔭所準備的住處,季墨忍不住大吃一驚。
那豈止是所謂“一處房產”,對比便在一旁要開武林大會搭建的幾處高台,此處竟像是皇宮一般。這麼一所豪宅建在落城這樣的小城,隻讓人覺得說不出的怪異。
“……你……你弄這樣,也太高調了吧……”季墨一行隨著嵐蔭走去之時,隻見一旁路過的眾武林人士都是側目而視。
“師父說,此次便是要高調。”嵐蔭笑眯眯道;“我們是來搶武林盟主的位子的嘛,房子總得要配得上身份。”
季墨一時無語,隻得搖頭苦笑:“看來這次搶不到這個盟主,你師父怕是要把我活剮了。”
“那怎麼敢。”嵐蔭臉上卻是一付“師父就是這個意思”的神色,推門而入。
隻見大門內已站了兩隊,一隊使女一隊是小廝,門口一個管家服色的男子湊上來笑道:“迎少主。”
嵐蔭笑眯眯看了他一眼,低聲說了句什麼,便回頭對季墨道:“師伯,這是咱們的管家,名叫陳福,在府中住著一切事您都可找他。”那陳福早帶著幾個使女送上熱毛巾,又指小廝來收了幾人的外衣,眼睛笑成一條縫似的引著幾人沿門廊朝裡走。
繞了一會進了大堂,嵐蔭便讓使女帶著那十二名弟子前去休息。諸人在這富麗堂皇的大房子裡看得眼都直了,此刻見幾名頗為動人的使女上前,嫋嫋娜娜低著頭一口一個“請”字,便都昏了似的,和季墨、嵐蔭告了乏便走了。
“師伯。”嵐蔭見季墨隻是看著諸人走了,卻站在堂中不動,便親自替他斟上茶,送至他眼前,笑道:“您不去休息麼?”
“……不急。”季墨望著嵐蔭也笑:“我想知道,你師父是什麼意思?”
“……您不是和師父分手之後才來此地的麼?”嵐蔭想了想,說道:“我以為師父都跟您說了。”
“他說的是讓我去爭武林盟主。”季墨望著嵐蔭:“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要去爭。”
嵐蔭看了看他,極為誠懇地道:“這個師父也沒跟我說。”
“……估計也是。”季墨長歎一聲,端著茶輕輕啜了一口,又道:“那他的意思,你上不上場?”
“師父說,我天天在大都王府裡呆得人都傻了,這次就是來看看長長見識的。”嵐蔭一笑:“江湖上藏龍臥虎,以師侄的這點功夫,就不用上場給燕洛門丟人了。”
“假話。”季墨聽他說完,緩緩笑道:“不過也是真話。你的功夫雖比不上程雍他們,也絕不至丟人。但你身份尊貴,上場若有閃失,我沒法跟你舅舅交代。”
“……師伯。”嵐蔭低頭想著,說道:“師父說,我和他是甥舅的這層關係、還有我的身份,最好彆讓彆人知道……”
“我理會得。”季墨點點頭:“你師父花腸經太多,照我看你這身份本就不該來這等地方的。”
嵐蔭一下子又笑起來,說道:“反正在大都也沒事乾,父皇反而樂得讓我四處跑跑玩玩,又不是太子,怕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