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市集平坦的道路,進入山清水秀的地界,馬車裡便有些顛簸難耐了。
通常稍有些地位或財力的人都會在出門的行頭上下功夫,比如車轎。裝飾奢華倒不一定,材質上乘也依能力而定,但這舒適卻是必不可少的。
哎,爹啊,恐怕一個九品芝麻官出門的行頭也比這舒適吧。
笑著忽視顛簸帶來的不適,我開始回想徐昭辰的那個賭約。
“不越雷池半步的穆太師三個月之內會倒台。”她在“不越雷池半步”上加重了音,繼續道,“憑你一人之力,若能阻止,我自此再不牽扯你穆家人,若不能——我很樂意助你一臂之力。”
她當時笑得很自信,原本深邃的黑眸浮現著淡淡的金色光澤。這樣的自信讓我很不安。
我並不認為這是徐昭辰有意為之,她沒必要這麼做,爹為人過於正直是以樹敵甚多,朝中不少重臣視他為眼中釘,這些年若不是皇帝的信任,爹不知已經死過多少次。
想除掉他的人太多,太久,隻是最近尤為厲害,徐昭辰不過是借了這個機會收買我。
不越雷池半步,安分守己過活隻為求得全家安寧,小心行事處處提防仍然要擔驚受怕,日日求神天天拜佛仍然隨時都有被拖出去砍頭的危險。
即便我守著女戒不去闖蕩又如何?爹的身份和為人決定了我這輩子都彆想活得踏實。
這是什麼世道!
馬車忽的停了下來,估摸著也該到了,我在那狹小的空間裡呆得憋悶,兩年來的壓抑竟在這時有決堤之勢,腦袋發熱,也顧不得那麼多,“嗖——”地一下躥了出來,原地幾個回旋,足尖輕點,躍上山野小徑,也不去管沐臨,隻覺心裡煩悶,非得跑一跑才痛快。
在穆府我還在思考怎樣逃避,可現今越靠近慧空越讓我覺得那樣的生活可笑得近乎荒唐,直想掙脫。
身後的景物在倒退,深秋的風刮在臉上,已經有了幾分冬的疼痛。我如沙漠之中久經乾渴的人飲水上癮般,對這自由的奔跑上癮,這久違了的感覺,仿佛天地之間沒有什麼能夠追上我,我可以放意而為,可以做任何事,我有能力做任何事!
有什麼東西在漸漸蘇醒,等待那寂靜天地間的一聲春雷,好破殼而出。
隱於林間的一個小木屋出現在眼前,很平凡的小木屋,但卻似散發著淡淡的禪光,讓人由外至內都接受到了最聖潔的洗禮。我聽見了春雨潤物的聲音,聽見了種子破殼萌芽的聲音。
“大師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在我站在屋外出神的時候,沐臨已經走到了我身邊,沐臨自剛才出現至現在,都透著一種淡淡的乾淨,乾淨到幾近透明,讓人仿佛看不見他一般。
他也變了很多呢,兩年前的他還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少年,現如今竟透著幾分大師入定般的淡定從容。
他更為成熟,從懵懂少年長成了豐神俊朗的穩重男人,但,麵對如今的他我竟有幾分說不出的惋惜。
“嗬——”
猛地看見他手中的什物,我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是一串風鈴。
用慧空的胡子做成的風鈴。
白色的胡須被擰成又細又長的繩子,中間最粗的一根上吊著塊較大的黑色石頭,四角較細的串著從他禪杖上卸下的銅環,銅環撞擊在石頭上會發出清脆的聲響。
往事浮現在眼前,我看到了爹提著小小的我,第一次出現在慧空麵前的那一天。
爹的無奈,我的無賴,都無法在慧空淡定的笑容中留下任何痕跡。他向爹點了點頭,我便被甩進了禪房。
爹將我扔在慧空這兒,想定定我的性,可來這兒的第一天我就在慧空打坐時剃了他的胡子,第二天,更趁他打坐時卸了他禪杖上的銅環,第三天竟然趁他打坐時大搖大擺地拿了他師傅傳下來的寶貝麒麟黑曜。
他也不惱,打坐時依舊一動不動,任我胡鬨。我把從他身上取來的東西做了風鈴,擺出一副恩賜的模樣掛在他的禪房裡說是給他的見麵禮。
“禿子,等哪天你覺得能戰勝我了便拿這個來找我挑戰,這樣我就道歉!”
當時的我雖然過於淘氣,可那時的心性竟讓現在的我有了幾分羨慕。
真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啊,連皇家也敬三分的慧空大師在我眼中也不過是個玩具。
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