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梔站在一棟舊時期的房屋麵前,由上往下看。
這是母親的房子,牆壁上的爬牆虎幾乎已經爬滿了整棟樓。隻留下二樓的一扇透明的落地窗戶幸免於難。
殖民時期的彆墅,具體就不知道是被哪個國家給殖民了。總共兩層樓,有一個四合院一般寬敞的院落,種著很多梔子樹,母親非常喜愛梔子花的香味。聽說,那也是爸爸喜愛的味道。
她出生的那年夏天,母親說,是六月十七號。那一天,母親生她生了整整十個小時,差點以為生不出來,要剖腹產。從淩晨二點就進手術室,直到正午十二點的時候才聽到小孩的哭聲,特彆的響亮。
母親的個性溫柔,與她的名字正好匹配。
母親叫牧君柔。她年輕時念的是軍校,外公是一位退伍的軍廚。
母親說:“那時候呀,我生你生的特彆痛苦,一個勁的叫啊,叫啊,疼的我都不想要你了。”又說:“等我終於把你生出來的時候,就覺得踏實。躺在病床上,還在想,如果是女孩就去取名夏梔,如果是男孩就取名俠梔。你的爸爸很喜歡梔子花,我們是同一所軍校的。軍校的綠蔭區幾乎都是種著梔子花。你的爸爸特彆喜歡去那給梔子樹澆水,從第一棵到最後一顆,每一棵都照顧到。所以我一定要讓我和他的孩子名字裡有一個梔字。”
那時候母親說起父親的神氣特彆的溫柔,好像一灘蔚藍的湖水,湖麵上方吹起一陣陣涼爽的風。她依偎在母親的身旁,坐在院子裡的台階上。
滿天的星辰。
月光溫柔的撫摸著她們。
她從來都不問任何關於父親的事情。因為母親會難過。這是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的。她的記憶很模糊,隻記得到四歲的時候,母親就不再抱著她,不管到哪去都隻是拉著她的手。
有一次,她問母親為什麼不抱她了。母親卻說:“因為你重了,媽媽抱著的時候手會酸,手會疼。”
她就脫口而出:“如果爸爸在的話,肯定不會酸,不會疼。”
然後母親就哭了,她的眼淚低落在她的臉上,越來越多。
夏梔到現在都記得那些眼淚的味道,鹹鹹的,苦苦的,澀澀的。
推開家門,一陣黴味鋪麵而來。
屋子裡擺放的家具都蓋上了白布,每個位置都如當年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一路走來的二十五年,親情愛情都那麼殘忍的離她而去。一切都失去的太快了,快到讓人懷疑她這麼多年的生活是不是一場夢。
一切的事物都若隱若現,卻抓不住又握不著,讓她恍惚六年終不能醒。
夏梔放下行李,利落地收拾好被白布覆蓋的家具。很慶幸,蟑螂那玩意不多。啪啪啪得給她踩死了幾個。盯著那些蟑螂稀巴爛的屍體,牧夏梔沒有由來的感到自豪無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弄完這些瑣事的時候,身上的T恤早已濕的不成樣子,再加上今天淋了雨,那味道……不是很好聞。
她站在浴室門口,背脊僵硬的瞪著浴缸。
潔白的浴缸因為年久積了很多灰塵,母親最愛這浴缸。每年夏天都喜歡在浴缸裡放滿涼水,然後泡上一個下午。也許是因為太喜歡,最後在浴缸裡死去。
內心天人交戰著,夏梔終究還是認輸似的垂下頭,慢慢踱步進浴室。
洗到一半的時候,她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
肚子餓了!
餓了就得吃飯,吃飯要花錢。於是,牧夏梔總結出她必須得找個工作,至少能養活自己的工作。她沒有金山,不能坐吃山空。
沒人會在晚上找工作吧,但是夏梔會。
她沒有上過大學,高三那年快要高考的時候就輟學了。這些年一直做一些簡單的工作來養活自己。什麼工作都有嘗試過,卻始終無法安逸的活下去。
人來人往的大街,霓虹燈搶走了月亮的光芒。
悶熱的夏日夜晚,牧夏梔像隻無頭蒼蠅在尋找合適自己的工作。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錢小樣會說,“我就是一隻趴在玻璃上的蒼蠅,前途看似光明,卻找不到出路。”可是,錢小樣比她幸運多了,至少人家前途還是光明的,她卻始終黑漆漆。
夜色漸漸濃了。
夏梔的工作依然沒有著落。
她盲目地朝著回家的方向向回走。
有一句是不是叫做,天無絕人之路。夏梔此刻的心情就好比這句話,因為她看到一家花店的門口貼著兩個格外醒目的字——招聘!
“請問你們這是不是要招人?”她的聲音因為興奮而洪亮。店內忙碌的人皆是一驚,紛紛回頭看著站在落地玻璃門前的年輕女子。
夏梔見沒人回答她的問題,她又接著問了一遍:“你們這是不是要招人……”
那家花店的名字叫——Attendez。
牧夏梔後來問了裡麵的店員才知道,Attendez是法語等待的意思。
她的工作就是客人們講解各種花所包含的意義以及推薦他們買什麼花合適,當然還有包裝花束。
其實她一點都不懂花語。從小到大,她隻接觸過梔子花,在她家院子裡,整整兩排,一共十六棵。
然後她拿著一本厚厚的書,裡麵有店裡所有的花,也講解了所有鮮花的花語。
夜,很深很深。
她躺在床上靜靜地睡去。
臥室沒有窗簾,六年前她離開的時候給拆了。
皎潔的月光透過落地窗照在她蒼白的臉上。
她的枕邊放在從店主手裡拿過來的花冊。
微風輕輕的從窗外吹進來,書紙在空氣中被吹的嘩啦啦響。被翻到的頁碼上有一幅照片——一朵潔白的梔子在書中盛開。
深夜的溫度驟然下降,夏梔陷入了深度的睡眠。她閉著眼睛,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暈染了書中那潔白的梔子。
恍恍惚惚間,她做了夢。夢裡的痛楚讓她呼吸跟著急促,錐心的疼痛像是要從身體裡爆發出來。顫抖地雙手緊緊地揪著床單,不停地囈語。
……
“梔子,媽媽……媽媽求求你,媽媽懇求你!不要和耿昊在一起!一定不可以……不可以在一起……你不能愛他……”母親攥著她的手,力道仿佛要捏碎她的每一根骨頭。似乎想讓她痛,似乎隻有痛才不會讓她忘記自己說的話。
……
清冷的月光帶著寒意,牧夏梔像個孩子似的在床上掙紮。
她在哭,一直在哭……
……
“媽,為什麼我不能愛他?每個母親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快樂嗎?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讓愛他?”一定是幻覺,對不對?媽媽一定是跟她開玩笑,所有的事情其實都沒有發生。
她隻是做了一場噩夢,等她醒來……
等她醒來……
就可以看到母親煮了她最愛的香菇瘦肉粥。
然後推開門,耿昊一定皺著眉,在她家門前等她出來。
他會騎著腳踏車送她去上學,時不時還會凶她幾句。什麼“怎麼這麼晚才出來,你可知道我等急死了!”或者“你是豬啊,吃東西這麼慢,小心肥了我不要你!”之類的話。
……
“牧夏梔!”母親悲傷地凝視她:“如果你堅持要和他在一起,以後彆說你是我生的!”生平第一次,母親連名帶姓的喊她。
淚水肆意在她的臉上,乾澀的嘴唇被咬得發紫。
“媽!”她瘋狂地搖著頭,淚水從臉上飛濺出去。
聲音哽咽而脆弱:“……給我一個理由!給我一個離開他的理由!”
“沒有理由!”
她抬起頭,任由眼淚蔓延在臉上也不擦去:“那我……”
她的語氣堅硬:“……也不要離開他……”
“我不準!”
“到底為什麼!”
恍惚間,她看到母親的容顏仿佛一下老了十歲。
她轉過頭,把孤獨而冷清的背影留給夏梔。
最後她說:“梔子!……他是你的親哥哥!他和你是同一個父親,他爸爸就是你爸爸!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