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想過會與她坐在一起安靜地吃著飯。

唯一一次還是高三快要畢業的時候，班主任帶著全班去德州餐廳吃散夥飯。

那時候，哭哭鬨鬨地唱著範瑋琪的《那些花兒》，唱著鄭鈞的《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酒醉時，總是容易放肆的說這些，說那些。

也就是那晚，他向她表明了心意之後遭到拒絕。總覺得還沒有再好好聽聽她的聲音，還沒有好好看看的她的笑容，就可能再也見不到了。

一份感情愈是承載的多，顛覆的時候，愈是傾家蕩產。

人生有太多的錯過，等他們發現的時候，伸手想去抓，卻已經飄遠，手心裡隻有一陣涼風吹過，留下的是他們各自背過身，各自唏噓。

如今再次相遇，為何感覺距離比以前更遠了呢！

青春就是這樣脆弱而永遠也留不住的東西。

夜色漸深，大片雲朵漂浮在天空中，看起來像寂寞而詭異的藍。

安靜的客廳。

鐘京山見她不假思索地夾過一塊福壽魚的背鰭，嫩白的魚肚子被劃開，露出深色的茶葉包，一陣茶香飄來。她說：“裡麵的茶葉包我放了很多調料，經過大鍋蒸可以去腥，還可以提鮮。”

他點頭，學著她的模樣，也夾過一塊白嫩的魚肉，嘗一口在嘴裡，鮮肉頓時像巧克力似的溶化開來，不用咀嚼便可吞入腹中。

“這味道真的很不錯，”他說著，又吃了一塊：“沒有任何腥味，魚肉裡還有甜甜的味道。”

她眯起眼，笑了起來：“那當然，我外公的拿手菜。我母親煮的也很好吃，連耿昊第一次來我們家吃飯的時候都讚不絕口……”手中的筷子頓了一下，心裡的缺口仿若黑洞一般吞噬所有希望與溫暖的腐爛，即使狼狽不堪也要開出燦爛的形狀。

嘴邊的笑容也隨之淡去，她說：“班長，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其實我一直在做夢，做了一個很繁長的夢。那是隻有我自己的世界。我獨自旅行了很長很長的路，所有那些定格的風景，漂浮在掌心上方不會落下的陽光。隻是那些無論多少個夢境都會蔓延的悲傷。連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這些悲傷為什麼會這麼沉長。”

他聽的心裡發脹，不知是喜或悲，隻是覺得大片的哀傷快要湮沒了他。

自從六年前，她連高考都沒有參加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這還是至今第一次聽到她喊他班長，如同當年那般。

語氣莫名的悲傷，他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跟我說？”

她抬起頭，白熾燈的光芒打在臉上，顯得空白而無力。

空氣中的茶香漸漸逝去。

良久，她說：“班長，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愛上一個人之後，卻發現命運對你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是什麼感覺？”

就像我對你一樣嗎？他在心裡這樣說，就像我愛發現自己愛上你之後，卻發現你愛著的隻有彆人，我還傻傻地站在原地等你回頭看我一眼。

他說：“我也不知道，也許每個人的感受都是不同的。”

餐桌上的清蒸茶香福壽魚已經不再漂著稀薄的熱氣。

“班長，你相信緣分嗎？”她的眼淚閃爍著淡淡的光芒，像冬天的火柴，磁的冒出一絲光線便漸漸黯淡下去。

鐘京山似乎聽出來夏梔話裡的意思，嘴裡溢出苦澀的味道，他說：“我相信，我相信人與人之間是靠緣分維係的。可是，梔子，他已經不在了。你還何必還讓自己活在回憶裡呢？”

“可是，我怎麼能忘記呢，我怎麼能忘記，如果不是我，他就不會死，”她睜著眼睛看著他，沒有聚焦，像白內障的眼睛就那樣看著他：“那時候我在想，即使是兄妹又如何，隻要在一起就好了。當年，我要的隻是希望他能平安而已，如今連平安都沒有了，還提什麼愛呢。”

人似乎總是喜歡自己把自己陷入困境，且不懂得如何求救。等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的時候，才驚覺錯過的其實不是一次正確的道路，而是一輩子的情深不壽。

事隔多年。

夏梔每次想起母親的愛情，她與耿昊的愛情都像是命運主導的一則電影。

除了錯過彆無其它。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母親沒有遇到耿天陽。如果她沒有遇到耿昊，是不是結局就會不一樣。可是每次想到這裡的時候，她都會搖頭。

心裡總會浮起耿昊跟她說過的話，無數次在心裡掙紮的話。

重複了上千遍，上萬遍的話。

你相信緣分嗎？如果上天注定你今生會遇到那個人，甚至愛上那個人。那麼，不論如何擦肩而過，也誓必會再次相遇，直到相愛。

與他的分手的前一天，是他來她家做客的日子。

不知道母親是如何知道她戀愛的，後來問起，才發現原來是自己暴露了犯罪行為。隻是因為，每天早上，母親推開二樓落地窗的時候就會發現，自家的巷子口始終站著一個騎著腳踏車的墨綠色頭發的男生。

然後便看到吃完早飯的夏梔出門後往巷子口走，看到男生就會把書包遞給他，兩人肩並肩一起離開。

後來，母親總是催促她快點把耿昊帶回去給她看看。

那時候，她也隻不過才十九歲而已。

終於扭不過母親的要求。

她找了時間把這件事告訴了耿昊。然後耿昊笑嘻嘻地說：“見丈母娘，那好哇！早點見，你就早點嫁給我！”

雖然不知道他是開玩笑，還是說的是事實。不管怎麼樣，她心裡挺高興的，一副恨嫁的模樣。

她記得那天。

太陽明晃晃的像金色的玻璃，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站在離她家不遠的巷子口。

上下打量他的樣子，再三提醒他：“對我媽要有禮貌，彆凶巴巴的。”

他皺眉，一臉不悅地說：“好啦！我知道了，我不會凶巴巴的好了吧，真是的！”他抱怨：“不就是見丈母娘嗎？至於弄的像世界末日一樣緊張兮兮的嗎？”

聽了這話，她很不高興地說：“如果我媽說，不準嫁。那我們兩個就玩完！所以一定要給我媽好印象，彆皺眉，我沒欠你錢！”

見她一直像個唧唧喳喳的小麻雀似的在他的耳邊說個不停。

他舉起手，敲了一下她的腦門：“管家婆！囉嗦死了，快走啦！要是你媽等急了，對我印象肯定不好。”說完，便拉著她的手快步往她家的方向走去。

身後的牧夏梔捂著發紅的額頭，嘴角不斷地向上揚起。

嘴上一直說不在乎，不在乎。事實上，他比她還緊張。他牽著她的手，她摸到一股溫熱的汗水在他的手心融化。

那時候她覺得，她愛的人也愛著她，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

牧君柔安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裡，她的身邊坐著夏梔，隔著一個茶幾的距離，耿昊淡定地坐在對麵的小型套裝沙發上。

窗外是明亮的陽光，院子裡的傳來陣陣蟬的低唱，伴隨著梔子花的香味。

自從耿昊進門開始，牧君柔的笑容就沒有斷過。她似乎很滿意眼神俊俏的男孩子，時不時的說：“我們家梔子不乖，以後她做錯了事情，千萬彆嫌棄她。”之類的話。

耿昊說：“哪裡！梔子很好，我喜歡她都來不及，怎麼會嫌棄她！”

聽到他這樣回答，牧君柔的眼神溫柔的都可以膩出水來。一旁的牧夏梔無言以對，為什麼母親一副她是滯留貨，連忙想把她推銷出去一樣。

陽光大片大片的照耀在院子裡的梔子花上，朵朵潔白的花朵暈染出金色的光芒。夏梔覺得無聊，便起身走出客廳，站在院子裡，陽光像細雨般落在她的身上。

她俯身，伸出手摘取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彆在自己的胸前。

金燦燦的陽光將她的周身照的恍恍惚惚。

他望著她的背影，愣在那裡，久久未回神。心裡有片靜謐的湖水，忽然被人扔下一塊石頭，一圈一圈的漣漪蕩出美麗的波紋。

牧君柔順著他的目光向外望去。

眼角的細紋輕輕眯了起來，她轉身去廚房準備中午的食物。

風靜靜地吹。

耿昊走進院子，站在樹蔭下。她的臉在陽光下愈發透明，像蟬翼一般的透明。

如何詮釋心裡的溫暖呢？

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他以為自己會迷失在生命的道路上。然而她就像天使般站在了他的麵前，對他說，不要怕，我們一起走。

“耿昊，你看這些梔子花是不是很漂亮？”她的聲音將他的思緒拉回。

“……漂亮。”他擠了半天才擠出兩個字。神色略微尷尬，感覺怪異的很。

她忽然覺得耿昊的神色異常，於是使勁瞅著他半天，才說：“怎麼感覺你好像小老頭哦，裝深沉啊你！”

他很想破口大罵，可是一想到，這是在她家，他必須維持自己的良好形象，結果隻有認栽似的緊抿嘴唇，硬邦邦地說：“牧夏梔！彆得意！我看你是不是一輩子都不出門。”

夏梔噤聲，小心翼翼地說：“我錯了嘛！彆生氣，好不好？”

陽光裡有香甜的味道，燦爛的好像花朵在綻放。

他“哼”的一聲，臉色臭臭的，決定不理她。

像小狗似的。

夏梔拽著他的衣角，左搖搖右擺擺：“好嘛！好嘛！不要生氣了，我錯了！”

繼續生悶氣。

耿昊拗頭，鼻子都要翹上天了。

她對他笑，像花兒般明朗的笑容。白白的臉蛋，金黃的陽光，黑黑的馬尾辮：“耿昊最好了，我最喜歡耿昊了。不生氣啦……”

某處漸漸軟化，一股蜜糖般的甜度融化了他。

忽然很想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緊緊地抱著她，一輩子也不讓她離開。

心動不如行動，他伸出手，正準備將她擁入懷裡，卻隻聽見她說：“再生氣就更像小老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