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顯然愣了一下,緩緩道:“我為吟朗反了吳垠,伏龍山是回不去了。天下之大,我也不知道該去往何處。”
“你不是要找吟朗轉世麼,此刻她就在眼前。”
無涯看了看穀流觴,望著左兒緩緩道:“也許,我命中注定的人不是她……”。
左兒連忙轉過頭去,打斷他道:“也許,神界才是你最好的去處。”
無涯一把握住她的手,說道:“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心裡的那個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彆說了……”,左兒推開他的手,眼神有些閃爍道:“我要消滅神界為族人報仇,你既已背叛大王,我們遲早也會是敵人的。除非……”。
無涯仿佛看到了希望,連忙問道:“除非什麼?”
話一出口,左兒已然後悔了,事已至此,她隻好說道:“除非你為了我回到伏龍山,不然,今生就當沒遇見過彼此。”
“我答應你。”
沒想到無涯竟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左兒麵上雖是不變,心裡卻生出了陣陣暖意。
“唔……”,一辰突然醒來,伸了個懶腰,道:“是時候回家了。”
“遭了,吳芒、吳寧還在城裡。”說著,左兒便拉起穀流觴一路小跑進入城中。
“嗯?”一辰隱約記起寒音在自己入睡前便已進入城中找人,至今未回。一念及此,他也追著左兒一行進城去了。
過了此劫,大街上已出現熙熙攘攘的人群。隻是,這一路的行人似乎對左兒一行都有些敵意。眾人自是懶得揣測路人心思,隻管找人便是。
拐過了幾條街,隻聽得前方喧鬨不已,行人已圍成數圈,仍不斷有人前去觀望。左兒料定寒音在其中,當下也不多想,徑直擠進了人群。
隻見正中一人盤坐在地,衣不蔽體,全身上下像是血洗一般遍體鱗傷,看不見一處乾淨的皮膚,上身更是滿布勒痕,多處可見白骨。寒音麵色慘白,嘴唇、秀發、指甲越發紫得嬌豔欲滴,想是為他運功療傷已久,真氣快要耗儘了。
二人身旁不遠處,一女子也是滿身鮮血,躺在血泊之中一動不動。見此景象,若不是事先知道,當真難以認出是他二人。
左兒素手一揚,變出一塊紅綾搭在了吳芒身上,隨即與無涯上前扶起二人。
寒音哪裡還有半點力氣,徑直倒在了左兒懷裡。儘管如此,她的視線仍是隨著吳芒而動,眼神儘顯關切之意。
“一辰,我們就此彆過,你趕緊帶寒音回去療傷。”
一辰接過寒音,輕輕將她抱起來,道:“後會有期。”說完,也不管寒音依依不舍,徑直便飛向了雲端,頃刻間去遠了。
寒音也不知是心力交瘁還是不舍彆離,隻木然望著前方出神,不一會兒便在他懷裡昏昏睡去。
無涯、左兒各自扶起一人,正準備離去之時,卻發現穀流觴不見了蹤影。
“快來啊,禍害在這,快抓住她。”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圍觀在此的人群一哄而散,俱往前方衝去。數不清的人流從四處趕來,飛快的向前方聚集。
“怎麼回事?”無涯猛然抓住一個人,急道:“發生什麼事了?”
那人急著要去湊熱鬨,眼看一時掙脫不掉,遂急道:“你還不知道嗎,穀家的女兒是個小妖精,都是她引來的魔煞,還得全城百姓差點喪命。”
無涯愣了一下,手上一鬆,那人趁機趕緊跑了。
“難怪他們看我們的眼神充滿敵意,原來是恨小妹妹。”
無涯不禁恨道:“這些無知的愚民,不知是誰放出的風言風語,竟敢信以為真。”
左兒似是有氣,反問道:“你說還能有誰?”
被她這麼一問,無涯突然想起來,昨夜在角落裡鬼鬼祟祟的小二,定是聽到了柏鬆的話,回到客棧添油加醋了一番,由此激起了眾怒。隻見他狠狠的跺了跺腳,恨聲道:“早知道,真不該放了他。”
“我就說你會後悔的。”說完,左兒再不耽誤,也隨著人流趕向前去。
“她在那,彆讓她跑了。”
“打死她。”“把她千刀萬剮……”
暴民蜂擁而至,棍棒如雨點般砸落在穀流觴身上,頃刻便將她打得皮開肉綻,滿臉鮮血。
穀流觴一邊哭,一邊爬,拚命在亂棍之下掙紮。好不容易看到視線上方有空缺,她奮起一躍,向著那人的手拚命咬下。那人吃痛,一把將她甩開。穀流觴借助此力,一踩一踏躍上了房頂,沿著屋簷向城外逃去。
數不清的暴民在下麵追趕,年輕力壯些的紛紛翻上牆去,跟著在房頂上追打。瘋狂的人群將自己手中的東西砸完後,見什麼東西都撿來往屋頂上砸。數不清的碎石、木塊、蔬菜等物有不少都砸中了穀流觴,人群叫罵之聲完全淹沒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忽然間,她被身後扔來的飛棍打中了腳,重重的撲倒在屋頂上。一個年輕壯漢頓時趕上前來將她按倒在地,狠狠的扇她的臉。幾經摔打,她項上掛著的玉佩掉了出來,眾人見到連忙去搶。穀流觴更是拚命護著玉佩,哪裡肯鬆手。
眾人瘋狂抓搶,沒幾下便將她全身衣裳撕得支離破碎,更在她身上抓出了無數血印,鮮血直流。
穀流觴也似發了瘋般一通亂咬,生生將幾人手指咬下,啃掉了幾塊皮肉,這才衝出一條血路再次逃脫。至此,她全身已是□□,隻剩下項上玉佩還完好無缺。
不多遠,見已到城牆儘頭,穀流觴也顧不得死活,徑直縱身躍下,隻感到一股綿綿之力托起了自己,左兒赫然出現在眼前。
暴民見她出了城去,依然不依不饒追出城外。
左兒隻感到藥效將儘,自己身子越來越弱,眼看就要不行了。無涯見暴民人多勢眾,自己也明顯體力不支,隻好與左兒連連撤退。
“他們是一夥的,往死裡打”
數不清的雜物頓時打在二人身上,即便二人功力深厚也明顯感到有些吃不消了。
穀流觴一路哭著跑進了樹林,身上的疼痛早已讓她忘記了羞恥,隻雙手護著玉佩沒命的向前跑。
不知不覺,暴民一直將穀流觴追打到了河岸邊。
“混賬!”無涯望著瘋狂的人眾咆哮起來:“斬妖除魔的時候你們都龜縮在哪,打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姑娘你們個個都是猛獸,都是畜生!”
“她要真想害你們,你們還能活到現在麼?”說著,左兒忍不住雙眼通紅,眼看就要流下淚來。
穀流觴跪倒在地大哭起來,今日所受創傷恥辱,在心底恐怕再難彌補。
“你們都是一夥的,幫著小妖精的人,都應該趕儘殺絕。”
“好一個趕儘殺絕,那你們就試試,看我有沒有這個本事叫你們全城百姓陪葬!”說著,無涯青筋暴突,眼看就要動手。
穀流觴突然抬起頭來,哭道:“你們等著,今日所受恥辱,我一定要你們加倍償還。”說完,隻見她走投無路,絕望已極,含淚轉身跳入了河中。
“我一定會回來報仇的!”
穀流觴奮力撲騰了幾下,便再也看不見蹤影,河麵上隻剩下一圈圈漣漪來回蕩漾。
不由分說,無涯立即跳入河中去尋,未曾想水下暗流異常洶湧,漩渦叢生,哪裡還看得見半個人影。
“左兒!”循聲望去,無涯浮出了水麵,神情很是焦急,道:“你傷勢太重,先跟吳家兄妹回去療傷,等我找到她就回伏龍山見你。”話音剛落,隻見他一頭紮入了水中。
“無涯哥哥……”
也不知,他還聽不聽得到了。左兒搖了搖頭,緩緩起身離去,仿佛有些失落。
“怎麼?”
沒想到他竟突然遊了過來,左兒似乎有些喜出望外,愣了一下,道:“無涯哥哥,照顧好自己,千萬小心。”
無涯點頭笑了笑,緩緩沉入水中。
見著他的笑容,左兒心下總算有了些安慰,但一想到穀流觴,心裡隱隱覺得她是凶多吉少了,由此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蜂擁而至的暴民仍在不斷壯大,眼見穀流觴跳河自儘,民憤卻依然難平。人群中,不知是誰喊了一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隨即,又是一陣喧鬨。幾個水性不錯的少年自告奮勇,爭搶著要去打撈屍體,很快便走到了左兒身前。
眼見左兒衣裳血跡斑駁,身子嬌弱,幾個少年仗著人多勢眾,當即便趾高氣揚道:“你是妖精的同夥,本該殺了你示眾,但大爺今天心情好,隻要你跪下磕幾個響頭,乖乖的叫幾聲爺爺,就放你走。”
左兒心下一陣厭惡,麵上卻不動聲色,道:“我即是妖精的同夥,你們還敢對我不敬,不怕我是女鬼吃了你們?”
少年一聽,頓時怒道:“好個不要臉的婆娘,給你點顏色瞧瞧。”說著,便招呼身旁幾人,一同撲向前去。
左兒突然變了臉色,肆意狂笑起來。一道紅綾從袖中飛出,如繩索般卷著那幾個少年扔上了半空,隨後重重砸向人群之中。
來不及躲閃的暴民頃刻被砸得癱倒一大片,痛苦□□不絕於耳。
左兒頓時痛罵道:“你們這些畜生,不思穀家姑娘救命之恩,反而恩將仇報。且不說你們忘恩負義,單憑她小小年紀,你們便如此淩辱,可還有一點良心麼?”
“你憑什麼說她救了我們?”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附和。“他們是一夥的,彆信她的鬼話。”“殺了她的同夥,給死去的人報仇……”“……”
左兒冷然一笑,道:“她是我親人。她要是妖精,我便是魔頭,豈容你們活到現在!”
聽得此言,民眾仿佛安靜了些。
左兒又道:“我要殺你們易如反掌,但我隻想為她討個清白。她不過是邙山的一個普通弟子,過的是再普通不過的平淡生活,害了你們對她有何用處?”
“沒錯!姑娘所言句句屬實,大家切莫信了小人的讒言。”
此言一出,人們紛紛向後看去。一個道士拽著一人的衣領快步走上前來,望著眾人道:“此人想必大家都認識吧,且讓他給大家說說,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不是四海居的小二嗎?……”
小二撲通一下跪倒在地,抱著道士的大腿,急道:“道長饒命,小的知錯了,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道士一腳將他踹開,怒道:“說,穀家姑娘是不是冤枉的。”
小二見四周人多勢眾,知道真相後,難保自己不被亂棍打死,但抬頭又見那道士氣勢洶洶,更是惹不起的主。思量再三,他突然痛哭流涕道:“穀家姑娘是冤枉的,小的知錯了,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求道長饒命啊。”
“什麼?”人群之中頓時起了一陣騷動。“小二,不是你說的那丫頭是魔煞派來的奸細嗎?”“對啊,你不是說她是妖精變的,來殺我們的嗎?”“難道是你騙我們的?”
小二連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哭道:“大家饒命啊。一個黑衣人逼我說穀家姑娘是妖精,是魔煞派來的奸細。黑衣人還交代了,要是我膽敢不從,就要將我千刀萬剮去喂狗……”。
“什麼?”
見起了民憤,小二連忙躲在道士身後,不敢抬頭。
“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二隻連連點頭,再不敢做聲。
“我們冤枉好人了,穀家姑娘是清白的……”“還不都是因為小二,要不是小二造謠,我們怎麼會冤枉好人。”“殺了小二,還穀家姑娘清白。”“對,殺了他……”
一時間,喊殺聲四起,小二嚇得渾身發抖,頓時便尿褲子了。
隻聽得道士斷喝到:“住口。大家都安靜,聽聽這位姑娘的意見。”
說著,隻見他快步上前,望著左兒作揖道:“在下陸禮文,乃是流觴的師傅。適才聽姑娘說,你是流觴的親人,敢問姑娘欲如何處置這小二?”
見真相大白,左兒不免有些欣慰,但一想到流觴下落不明,心裡又不禁生出幾縷憂傷,道:“處置就免了,我隻想為流觴討個清白。如今她生死未卜,當務之急應儘快找到她才是。”
適才那幾個趾高氣揚的少年,此刻紛紛跑向岸邊,脫下了衣衫,撲通撲通跳入河中。為首的那個少年喊道:“無論如何都要找到小姑娘,咱已經對不起她了,不能讓她就這麼走了。”
陸禮文又道:“姑娘,我們一定會儘全力找到流觴,你儘管放心。”
左兒點了點頭,道:“多謝道長相助。如果能夠找到她,煩請告知,莫左兒永遠都是她的親人,隻要她有困難,隨時可來伏龍山相見。”說完,她向著陸禮文微一頷首,隨即扶起了吳家兄妹,化為一道紅霞去向了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