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他?”
“哼!”
不屑的嗤笑一聲,“這是最劣等的手法。”
“像展昭這種心智堅韌的強者,老夫殺了他,便永遠都是輸家,”狹長的細目回味般慢慢眯起,“要贏他,便隻有完全的摧垮他的心智,令其痛苦,屈辱,崩潰,絕望,卻偏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稍作停頓,嘴角裂開一絲陰險的笑意,“是屈辱的死……還是苟且的生……周成,你認為展昭會選擇哪樣呢……?”
“是死吧……”
那般驕傲不屈的人,怎會選擇苟且偷生……
“嗬嗬……所以你永遠也無法成為真正的強者……”
雙手負背,季高一邊信步而行,一邊緩緩開口,“展昭,自第一次見到這個青年,老夫便開始關注他,這些年來,他為了守護心中那片所謂的青天,身陷宦海,淫浸在汴京最黑暗最複雜的權力中樞,又因他曾經的南俠身份,始終遊走在江湖與朝廷的模糊邊線上,過程可說得上是步步驚心,凶險莫測。一個大意,不說朝堂上包黑炭的政敵龐太師之流,便是江湖和朝廷之間,也隨時都有可能來個忠義兩難全,雙方俱容不下他……便是那白玉堂,最開始不也將他當做朝廷的鷹犬而處處挑釁麼?處在如此危險的位置上,卻能始終傲骨嶙峋,心清目明,未曾動搖過一分一毫,這份堅忍,這種強悍,又豈是一個心誌堅定可以形容的?”
“若非此次老夫正好抓住了展昭的軟肋,隻怕今天落得悲涼下場的就不是他而是你我了……”語氣不自覺地越放越低,季高眼中陰霾一閃,“那個孩子……”
“那個孩子……”
周成渾身一顫,不由開口附和。幸虧有那個孩子!
“展昭雖不畏懼死亡,但他的驕傲自尊和肩負的責任,卻絕不會容許他在明明還有一線生機的情況下自己選擇死亡,他可以死在老夫的手裡,卻絕不能放棄生的希望,這是他的悲哀。”冷笑一聲,季高的語氣愈顯嘲諷,“他有太多的東西放不下,責任,忠義,甚至還有……仇!”
“所以哪怕是再痛苦,再絕望,他也會選擇活……”
這也是,他萬劫不複的開始。
“那他以後若來複仇……?”
膽寒地道出心底懼意,周成想到那雙黑沉沉清寒的眸子,不由一陣後怕。
“嗬嗬……你知道老夫為什麼要特意選用曼陀羅來做解藥麼?”
不待周成反應,季高自問自答道:“曼陀羅,味辛性溫,可治驚癇,寒哮,解痙,其鎮痛效果尤佳,但若服用過量……便會產生依賴,致幻,迷亂,暴躁,乃大毒也。隻有服用過曼陀羅,修羅海才會變成真正的修羅海……”
陰寒的眸子閃過一道精芒,“老夫不會殺他,老夫要看著他,一點一點,身陷煉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夫要讓他,自己親手毀了自己……”
惡毒的話語,仿若詛咒,周成看著季高說話時臉上露出的猙獰殘忍,隻覺一股森冷寒氣倏地從腳下竄入全身,冷汗一顆顆自額頭滑落下來。
洞窟內深處,沉寂許久的青年亦慢慢睜開了眼睛。
沒有神采的黑眸,如兩顆破碎的琉璃珠,直直地盯著身前不遠處那個半陷在潮濕泥濘地裡的牛皮小紙包。
那是生途,哈……
嘲諷地勾起一抹淒楚慘笑,展昭忍著劇痛,顫抖著將手伸向前方,想要拾起那個黃色小紙包,卻因身體突來的痙攣而手指落空。
“唔……!”
看著又一次自指縫間掉落下去的藥包,展昭無力地喘息,又再次伸出手去。
終於,這一次連泥帶紙一起抓住了,展昭毫不遲疑,將沾著汙泥的紙包直接塞進嘴裡。
腥臭,苦澀的味道自舌尖漫開,令人惡心欲嘔的味道,展昭卻麵無表情地咽了下去。
不待藥效發揮作用,展昭艱難地撐起雙手,一點一點地摳著泥濘向前爬行,本就鮮血淋漓的雙膝因為這近乎自殘的舉動更加嚴重,細小的碎石,摩擦著鑲嵌進血肉翻起的傷口,展昭卻渾似感覺不到一般,一寸一寸地,執拗地,朝著他的孩子被丟棄的地方挪去。
當好不容易爬到蛇窟邊緣,展昭先用力地闔了闔眼,才強迫著自己向下看去。
沒有,什麼都沒有。
除了蛇窟邊上岩石勾著一小塊殘破的碎花布片,整個蛇窟底下,入目隻有成片扭動糾纏著的毒蛇。
全是蛇。
就連早先墜下的李翠娘的屍體,也已經被數不儘的毒蛇淹沒,何況那尚不足成人三分之一大小的嬰兒。
“咯咯……咯咯……”
一絲極細微,又極沁透入骨的冷寒,慢慢自心口滲遍四肢百骸,那是來自靈魂的,絕望的,冷意,以至於青年竟控製不住的,牙關戰栗起來。
狠狠咬一口舌尖,展昭麵無血色,雙眼卻仍執拗地盯著猙獰蛇群,再次仔細巡視一番,才緩緩顫抖地伸出五指,死死抓住那塊搖搖欲墜的布片,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一根稻草。許是藥效終於發揮了作用,痙攣的四肢不再抽搐,展昭抓回布片,翻身仰躺在冰冷潮濕的泥濘水漬上,突兀地,笑出聲來。
“嗬嗬……嗬嗬嗬嗬嗬嗬……”
淒厲的笑聲,不斷自青年口中溢出,悲哀,殤慟,訴說著無法對人言的無奈,展昭抬手將唇角捂住,笑聲漸殆,最終變成一聲撕心裂肺的嗚咽。那是野獸痛失幼崽發出的悲鳴。
“澤琰……我們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