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錦堂麵容平靜,淡淡地看著天空中幽藍的煙幕。
“今日的一切,你都忘掉吧……”
“……”
白雲瑞咬牙,不願應聲。
今日的種種,怎麼可能忘得掉……?!
整整一年的關懷照顧,日日噓寒問暖,難道都是假的嗎……?!
那溫柔似水的女子,如姐亦如母,是他在這世上體會到的第二份溫情,為何竟要如此對待他們?!
“雲瑞……你……不要怪她……”
大口地喘息了幾聲,白錦堂平複下胸腔內的抽痛,那時少年已經昏迷,所以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落下山崖的一瞬間,他看到,另一個柳心柔出現,奮不顧身地撲過來想要救他,隻是……
突如其來的一聲“姐姐——!”,令她猶豫了一瞬,然後兩人錯手。
差之分毫,他甚至能看到她眼中的淚水,驚恐,與絕望。
卻終是毫不猶豫地,決然奔向側方。
他不怪她……
為了那聲“姐姐”……
若是他處在同樣的位置,親人與愛人,他也會猶豫,知道今日的一切不是那人有心設計,他已經釋懷了。
那個……他愛於性命的溫柔女子啊……
歎息著閉上眼,白錦堂默默地積蓄氣力。
……
當白玉堂找到兩人的時候,看見的便是如斯慘烈的殘景。
白錦堂四肢俱斷,胸口衣襟鮮血淋漓,而身下大灘的血漬,在雨水的衝刷下,不斷地擴散,與周圍的泥濘,野草,交雜在一起,白雲瑞茫然地躺在他的懷中,雙目無神,一動不動,形同人偶。
“大……哥……”
慘白著俊顏,白玉堂顫抖地伸手撫上白錦堂的側顏,對方麵色平靜,臉上的血跡早已被雨水衝刷得乾乾淨淨,毫無血色的麵容上,雙眸微微閉闔,若非身上的慘狀不堪目睹,白玉堂定會以為大哥隻是像以前一樣小憩片刻。
“玉堂……你來了……”
慢慢地睜開眼,白錦堂溫和地看著青年,唇角淺淺勾起一絲笑意。
“大哥……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竟會發生這種事……?!
苦澀相問,白玉堂根本不敢挪動對方分毫,隻能悲痛地望著兄長一如往日般儒雅淺笑,整個人隨時都將消逝……
“這隻是個……意外罷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令少年木然的臉上有了一瞬間驟變,但白玉堂沒有注意到這些,隻專注的盯著自家兄長,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遺言……交代!
“玉堂……你的性情太過極端……對此……為兄一直很不放心……幸而……有個人能約束於你……為兄……已不再介懷了……”
悶悶地咳了幾聲,白錦堂斷斷續續道,“隻是……你的義兄們那邊……我卻沒辦法替你周旋了……嗬嗬……咳……咳咳……!”
“大哥!”
紅透眼眶,白玉堂用力握緊染血的袖口。
當初,他與展昭定情,除了乾娘尚能體諒幾分,四位義兄與兄長皆是反對,義兄們更是放出話來,他一日不與展昭斷個乾淨,一日就不要再踏上陷空島認他們幾個兄弟,他也硬氣著,再沒有踏上過陷空島一步。
而兄長,雖然反對,但隻是溫言相勸,覺得他尚過年輕,擔憂世俗的言論傷害到他,卻從未拿過什麼家族後嗣等大義來逼迫威脅,正是因此,反而更叫他愧疚,為了不拖累白府的名聲,亦再也沒有歸過家門。
今次收到邀請,他知道這是暗示著兄長終於退讓,肯接受他與貓兒的感情了,欣喜之餘,誰曾料想,抵達之刻竟是接到噩耗?!
“玉堂……心柔她……怎麼樣了……?”
“她沒事,隻是受了驚嚇,貓兒正在照顧她。”
“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
闔目頷首,白錦堂無奈歎息,不論此事的真相到底是什麼,柳心柔,白玉堂,一個是他的摯愛,一個是他的兄弟,他永遠不希望兩人中的一個傷害到另外一個,那麼,今日之事,就作為意外,永久沉埋吧……
隻是,對不起雲瑞這孩子……
“雲瑞……”
再次睜眼,白錦堂愧疚地低下頭,想要看清懷中少年,卻因這一番動作,牽引了傷勢,又猛烈地咳嗽起來。
“伯父……!”
白雲瑞聽到對方呼喚自己,趕緊應聲回道,雖然不願意接受,但縈繞鼻端徘徊不去的濃鬱血腥氣息,令他不得不絕望地清醒認識到,現在是怎樣的情形……
“雲瑞……你有一身好的資質……咳咳……去拜師……學藝去吧……不要留在白府……荒廢了……”
懇切的言辭,是苦心,是請求,亦或是補償……?
白雲瑞不知道,但為了能讓這給了他人世間第一份溫暖的人安心離去,白雲瑞,願意守口如瓶!
“……好。”
乾澀地張口,今日的痛,今日的恨……
他會全部埋藏進心底,任其腐爛,成瘡,永不揭開。
但是他亦永遠不會原諒——
柳心柔,害死了他的……父親!
聽到少年肯定的回答,白錦堂安下心來,他想保護心柔,但他也絕不願雲瑞受到傷害,兩相權衡,隻能遠遠的把人送離,希望不見到對方,少年便能漸漸淡忘吧……
“玉堂……為雲瑞尋師之事……就交托給你了……咳咳……”
“好!我定會為他尋一名師!栽培成才!”
哽咽著應答,白玉堂恨不能自己以身相替,隻能看著兄長痛苦地喘息。
“還有……替我……好好地……照顧她……”
艱難地說出最後一字,白錦堂,無力地,闔上了雙眼。
曾經名震一時,曾經風度優雅,獲得了多少讚譽,青睞的金陵儒商,一代濁世佳公子,就此隕落,享年二十五歲。
……
白玉堂看著青年含笑似睡的麵容,輕輕地,將對方小心抱起。
此刻,他再也感受不到周身的一切,任由雨水,血水,泥水,交織混打,滿身狼藉。
“……走吧……”
眼中酸澀朦朧,白玉堂抬起腳,踉蹌邁出,少年牽著他的衣袖,兩人一步一步,同往來時路。
寒風,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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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驚夢。
黯然銷魂。
白雲瑞麵無表情地睜開雙目,神色漠然。
往事清晰一幕幕……
自那以後,他的心中再無方寸溫暖,隻餘一片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