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終於停了下來,司機也沒有多話。過了一會兒,季遺風才緩緩抬起頭來,他雙眼通紅,下顎儘是新長出來的粗粗密密的胡子渣,但他的臉色很平靜,似乎還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放鬆,“謝謝你”,他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見莊舟不答話,季遺風便扶著她坐起來,脫掉她被自己的淚濡濕的上衣,又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白襯衣給她穿上。襯衣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尺寸剛剛好,車內燈光昏黃,也看不清牌子商標,隻覺得兩人的衣服像是一套。
莊舟沒有做無謂的掙紮,頭暈的更明顯了,她被圈著坐在季遺風的腿上,不得不把小腦袋輕輕的擱在他的肩膀上。他抱得更緊了,嘴巴有一下沒一下地啄著她的耳朵和鬢發,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膽量打破這難得的脈脈溫情。
辦喪事其實相當的複雜麻煩,有眾多手下幫忙是好事也是壞事。莊舟這才知道陳老爺子的勢力之大,從敞廳到靈堂的這條路,竟然密密麻麻都站滿了人。一律的黑西裝,小平頭,一個個身形魁梧,還麵露難過之色。
莊舟由張嫂帶著,從側門走向靈堂,也不知道是誰叫了一聲,黑壓壓的人群馬上分成兩邊,空出一條足以讓她們二人順利走過的通道。她穿戴著孝服,無名無分,也沒有人敢議論半句,全都半低頭,仿佛還嫌黑皮鞋擦得不夠光亮。
這樣一整套的法事,在莊舟看來有點像演戲。作為家屬,她和季遺風一共要跪拜三次。這當中他們還要在司儀的帶領下送爺爺上橋什麼的,過池子的時候還要往裡麵丟錢,她這一輩子還沒見過這麼多硬幣。
後來是老管家出來讀祭文,他自然是對老爺子很有感情,讀到沉痛婉轉處老宅的一眾女工便失聲痛哭,尤其是張嫂。祭文並不是現代文,有好幾處莊舟也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但是看著底下的人哭,她也覺得很難過。
到了最後,她有些支撐不住,想閉眼腦海裡卻全是陳老爺子和自己共處過的畫麵。如果不是跪在家屬區,她也許還會為這個老人掬一把淚。可是到如今,她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感情來麵對這一場葬禮。
陳老爺子的喪事把大家都累得夠嗆。一直到晚上7點半,莊舟才能坐起來喝一口熱湯。就算是跪在鬆軟的蒲團上,她還是覺得膝蓋麻的像不存在了一般,連張嫂服侍她吃了些什麼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洗漱完畢,莊舟躺在床上恨不得一下子就睡死過去,卻還是掙紮著叫阿彭幫她打個電話給謝醫師。她在這裡呆了一整天還沒有媽媽的消息,實在有些擔心,至於莊雪會不會發現她以家屬的身份出現在喪禮上,有爸爸的配合,她大概也不需要憂慮了。
知道媽媽一切都好,莊舟也就放下了心,剛想躺下睡覺,季遺風進門來了。他剛剛送老爺子的棺木上山,應該是連飯都沒有吃。看他坐在椅子上一臉疲憊的樣子,又想起昨夜他流下來的淚,她心裡竟也有些不忍。
方才燒紙錢的時候,莊舟沒有幫忙就在一旁看著。熊熊的火光很是猛烈,好像要把一切都燒個精光。她看見季遺風把老爺子生前用過的、穿過的實物都丟進火爐裡燒掉了。火熄滅之後,他又不顧彆人的勸導,硬是進去把那些灰掏了出來。
那些灰嗆得他直咳嗽,卻連一口水都顧不上喝,就看見他把灰都裝進一個手製的瓷瓶裡。瓷瓶上的畫莊舟認得,是陳雲周畫的那一幅梅花,花兒隨著瓶子的弧度少了一絲蒼勁,從來的傲骨好像也成了低訴的思念。
季遺風在院子裡選了一棵梅花,把瓷瓶埋在梅花下麵的土裡,埋得很深,很深。這時候客人都已經散去,手下也全都在靈堂裡,諾大的院子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又像昨夜一樣哭了起來,淚好像要把新翻出來的土都打濕一樣,一個不注意,他再次猛烈的乾咳,一直到靈車開遠了,莊舟好像都還能聽到他的咳嗽聲。
此刻,季遺風又開始咳嗽,越來越久,越來越大,莊舟不得不從埋著的被子裡坐起身,心裡想著要丟開不管的,手卻還是忍不住幫他倒了一杯溫水,還握著張嫂剛剛拿給自己的喉糖,遞了過去。
隻是莊舟很快就後悔了,因為季遺風猛地把她拉了過去,頭就這樣埋入她沒有穿內衣的柔軟胸*脯裡,水濺了他一身,喉糖也撒落在地上,許久才聽清他的聲聲呢喃,“彆離開我,彆離開我,一輩子都彆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