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上次事後,雖抓住了她的把柄,讓她不敢胡亂攀咬,可同時,我便也將自己的把柄留在了她的手裡,我便笑吟吟地道:“姐姐既明白了,我們更要同愾連枝才行,這府裡頭,多一個同盟,總是好過多一個敵人,是嗎?”
她聽了,便淺淺地笑了。
她走後,媚蕊便問我:“主子,當真放著她不理?”
我笑道:“先不要管她,此女心計出眾,我們當用得著。”
凡心計出眾者,顧慮便多,沒有計算清楚之前,想來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媚蕊還待再說,我笑道:“等一下,恐有客人要來,你去備些茶水。”
媚蕊莫名道:“我們在這府內恐沒什麼熟人吧?”
我用手指輕輕地敲了敲台桌,笑道:“怎會沒有,等一下你便知道了。”
夜色漸暗,樹影婆娑,院子裡那棵極大的榕樹仿若一頭巨獸守護著這院子,聽得更鼓敲了兩聲,便有侍女來報:“美人,馮禦醫求見。”
我一笑起身,對媚蕊道:“你睢,他不是來了嗎?”
我擺手叫侍女請他進來,剛自坐定,便聽見馮國棟在屏風外邊道拱手行禮:“老臣奉王爺之命前來為美人症病。”
我叫媚蕊打發侍女們避開,這才道:“有勞馮禦醫了,有請。”
馮國棟從屏風外轉了進來,行了大禮,左右望了望,見室內剩下媚蕊,有些遲疑,我便道:“不防事的,馮禦醫,她自小跟著我,什麼都知道的。”
他便望定了我:“你當真是花老的孫女?”
我微微一笑:“青翠滿寒山,藤蘿覆冬沼,馮先生可還記得滿翠穀那一穀的綠意?”
馮國棟神色便激動了起來:“不錯,你就是那個讓花老讚不絕口的孫女,五歲便能背誦整本的醫經,七歲便能指出藥方的錯漏之處,老夫被你將了這一軍,當是值得,值得……”
我略有些慚愧:“馮先生,小女不知天高地厚,孟浪了,竟然在國手麵前班門弄斧。”
馮國棟歎道:“如若花老進京,我等怎當得了國手,隻可惜,花老寄情於山水,不屑與我等為伍。”
我便道:“今兒多虧了先生。”
他又道:“可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道:“自爺爺去世之後,家門日衰,小女輾轉流落,不得已來到這裡。”
他歎道:“隻是候門深似海,以後苦了你了,不過,你既是故人之女,無論怎樣,我都會幫你的。”
我知馮國棟並非看重與爺爺以前的情意,不過在這宮室崔嵬之處,多一個同路人總好一些,我需要的,不過如此而已。
我道:“小女會記得先生的。”
馮國棟皺眉道:“可老夫左思右想,還是想替你再看看,你的身體奇怪之極……”
我擺手道:“不必了,馮先生,其實,小女知道先生會來的,因而早準備好了,想送一份大禮給先生,以報先生代以隱瞞病情之情。”
“可是,你的身體實是……”馮國棟
“有爺爺開的藥,我的身體無礙的,有勞馮先生掛心了……”我讓媚蕊端了茶放在他的麵前,“馮先生為江妃娘娘治病,想來已有一段時日了吧?是否未見什麼起色?”
到底是自己的前途緊要,馮國棟聽了,便不再糾纏於我身上的病,點頭道:“不錯,不知道為什麼,老夫開的藥方自是經過仔細思量的,可總不能切中病因,讓她的病總是反反複複,不能好得徹底,長此下來,更是虛寒入體,王爺從謨北之地叫人捕來幾頭馴鹿,以新鮮鹿茸製成鹿茸精,為娘娘補身,倒是略好了一點……”
我道:“聽聞那幾頭馴鹿可是死得隻剩四頭了?”
馮國棟搖頭道:“馴鹿本來生長於極寒之地,來了這裡,又怎麼會適應?”
我笑道:“既有馴鹿,我便給你出一個辦法,你將此計獻給寧王,如若能治好江妃娘娘的病,自然是大功一件,如若不然,我想也能駁她一笑……”
馮國棟懷疑地望了我,我便娓娓道來,自是惹得他拈須含笑連連點頭不已。
終了,他才道:“此計甚好,可你為何不自己告訴寧王,反而托於老夫?”
我道:“先生是知道的,寧王多疑,小女來自太子府,是太子輾轉送入寧王府的,如若由我開口,無論我怎麼做,他便會諸多懷疑,事倍功半,由先生開口則不同,我自配合先生,隻求能獲江妃娘娘青睞,逃出這是非之圈而已。”
馮國棟勸道:“寧王算得上本朝的少年英雄,姑娘托身於他,當稱得上良禽擇木而棲,你既是他的人了,如此避開他,合適嗎?”
我道:“府內發生的種種事情,先生不是不知道,他這棵良木,如今有許多人來爭……寧王,並非是離得越近越好的。”
馮國棟聞言,沉默良久,才道:“也好,總得保了性命,才能……”
我點了點頭。
馮國棟走後,我拿起他遺落在桌上那二指寬的素絹,在燈芯之上點燃,燃起的火苗照亮了那上麵寫的兩行字:馮長卿,可還記得關寒露濃之時,那一紙相托之情?
馮國棟原隻是一名普通的行腳郎中,早年偶遇花爺爺,相談之下,深為花爺爺的醫理折服,便拜在花爺爺之下從醫,算得上亦師亦友,隻不過,與花爺爺的淡薄名利不同,學成之後,他便來京城,以醫技驚人,終得以入宮,成為國手。
幸好,他尚記得往日的承諾。
小七的看症,說起來是從醫治小動物開始的,他不擅與人交往,卻對小動物極善,初時,他住在我隔壁,我從不讓他把動物帶進我的屋子,但路路皆通,何況獸路?自他入住之後,某一日,就有一幾條蛇婉沿著從房梁爬入了我的房間,再過幾日,又有一隻小黑熊半夜裡跑來敲門,又過幾日,一隻紅屁股的小猴子捧了我的杯子坐在我的凳子上飲茶,如果是一隻半隻的,忍忍就過去了,可動物們都有家有室,有的還家庭成員頗多,小七的不問自取,終引來了惡果,某一日,他抱了隻尾巴受傷的猩猩給它包裹,結果引得那個晚上整條村被猩猩們占領,待猩猩們退走之後,村民們發現村子裡的食物被洗劫一空,這才同仇敵愾,終將小七趕出了村子,讓他獨住在半山腰上,我想,就是那個時候,他才與花爺爺成為莫逆之交的,不過一年半載,他便成了花爺爺的得意門生,花爺爺拈了長須逢人就誇,他對治病天分極高,對草藥更是無師自通,有很多草藥,連花爺爺都搞不清楚習性,他卻信手拈來,操作自如。
隻可惜,他怎麼精通醫術,卻也治不好我身上的病痛,我看清了他眼裡的陰鬱,卻不知怎麼安慰他,見他忽然間由一個自由散慢的大好青年,變成一個身穿長袍,手捧書本的酸腐書生,有的時候,我真感覺我在作孽啊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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