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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息的風掠過西域的大漠,黃沙散漫,烈日蒙上一層黯淡的灰色,樓蘭,這個大唐進軍西域的門戶,正在經受著最嚴峻的考驗。
誰也沒有想到,那個妖精般的少年的到來,幾乎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宿命以其不可阻擋的形式滾滾向前,碾碎了多少恩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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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發生的事情並無懸念,雙耶認罪伏誅,師焰被勒令閉門思過,權柄再一次握在太子殿下手中。
樓蘭城不像西域其他地方一樣極度缺水,相反,有著長年存在的羅布泊和雪山河流,頗有些溫潤之感。
白衣公子一人坐在花園的涼亭裡,在周圍翠綠欲滴的植被中越發清弱秀美,他手撚棋子,正在與自己對弈。
遠處寒光閃爍,一人持刀悄悄逼近,殺氣沿著刀柄透出,充滿著原始的暴戾和凶蠻。
安靜的白衣公子並未覺察危險的逼近,專心致誌地思索著每一個落子。
忽然聽到一聲慘叫。
白衣公子霍然轉頭,看到涼亭五步遠處,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正用刀砍中自己的左臂,他雖然疼痛,但卻像控製不住一樣,發狂的向身體的其他地方砍去。
蕭謫淡淡地抬手,將手中尚未落入棋盤的黑子向一棵樹擊去,碧葉刹那間沙沙作響,一陣輕風吹過,一切重歸於寂。
“這是十衍陣,迷惑人心,”蕭謫看著氣喘籲籲驚魂未定的大漢,“今日看在三殿下的情麵上,先放你一馬。你殺不了我。”
大漢癱坐在地上,看向蕭謫的眼神半是痛恨半是敬佩。
一個身著藍黑雙色華衣的年輕男子從從遠處的樹後閃出,雙目帶著刀鋒般的銳利,猶如大漠上自由矯健的蒼鷹,看著蕭謫,慢慢走過去:“蕭公子胸懷寬廣,師焰佩服。不過因公子緣故雙耶死去,府上之人難免心懷不滿。”
說完,師焰對著渾身是血的大漢揮手:“你先退下。”
“是。”大漢捂著胳膊,狼狽地離去。
“這種程度就心懷不滿嗎?”蕭謫挑起嘴角,無聲地笑笑,就似荊棘上淒豔的花朵,帶著破碎的美感,“如果我說,這個局根本就是我布下的呢?”
“是嗎?我還真小看了蕭公子。”
“過獎。”蕭謫看著麵前的棋局,語調帶有些許戲謔,“殿下覺得布局如何?”
忽然一隻手按上棋盤,將黑白雙色的棋子攪得紛亂,師焰右手按著棋盤,身體前傾,慢慢逼近那張充滿魅惑的臉,聲音刹那間冷得像聖女峰上萬年的冰川:“你們這些謀士,都是這麼冷血嗎?雖然尼雅將所有的線索都斬斷,但我還是尋到了蛛絲馬跡,蕭謫,你就這麼忠心地為尼雅辦事,不怕一日步上利爾的後塵嗎?”
“我不會步上利爾的後塵。”
師焰的左手慢慢握緊,好像在下一刻便會出手殺死麵前這心思百變的少年:“你這麼信任尼雅啊?”
“不,我是信任殿下——師焰音特殿下。”蕭謫抬起眼睛,濃密的睫毛下,烏黑的瞳仁波光堅定卻蒼涼,“我有能力對尼雅一擊必殺,但我要自由和安寧。
我並非冷血,所求無非是正常地活著,比起太子,我更願意認殿下這樣的主君,至少您是遵守諾言的。”
師焰萬萬沒想到蕭謫會突然背叛尼雅投入自己的幕府,一時有些錯愕,但轉瞬一想,便冷笑起來:“我憑什麼相信你。你不是很厲害嗎,為什麼不自己逃脫尼雅的手掌?”
“沒有強權的倚仗,所有的技巧都是虛妄。”蕭謫似乎是在笑,忽然他俯身單膝跪地——這是孤傲冷漠的少年從來沒有過得卑微動作,“殿下,我不求您信任我,隻請您聽我說完好嗎?”
師焰慢慢直起身,自有一派天然的威嚴透出:“你說。”
跪在地上的少年噙著一抹笑意:“殿下從想取我性命,到現在肯聽我的計謀,您知道是為什麼嗎?”
“我不想聽你賣關子,你最好快點說。”
“一個一貫以高傲的麵目出現在人前的人突然下跪,殿下心裡想必也頗為得意吧,這是人之常情,殿下不必否認。”蕭謫嘶啞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道,“這一招,兵法上叫做‘示弱’。殿下要成的是大事,何必去爭一些無謂的長短?便是此時被壓下一籌又能如何,隻要最後勝利,中間根本不重要。”
“這倒符合你一貫的作風,犧牲利爾來壓倒我,就是用的‘示弱’吧?你想讓我也對尼雅示弱,可是,你以為他會上了自己招數的當?”
“這由不得他,隻要用得高明。殿下太強硬了,而國王陛下選的是樓蘭王國未來的繼承人,是君主,不是梟雄,是武可殺敵文可安邦的樓蘭守護者,不是個性鮮明的英雄,國王陛下選擇尼雅殿下做儲君,並非因為他是嫡長子,而是因為他更適合治國,殿下若能多幾分柔軟包容和對兄長的尊敬,易儲隻在朝夕之間。”蕭謫淡淡地說。
師焰看向他的眼神忽然充滿了不可思議,走入死角的心思仿佛忽然間豁然開朗,看到另一方天地——是的,他隻是想將尼雅趕下儲君的位置,卻從未想過父王。
與尼雅爭權奪利,從一開始就錯了。
自己的劣勢是缺少妥協,尼雅的劣勢是缺少軍功,兩相比較,自己可以輕易彌補不足,而尼雅所缺少的才是真正致命的東西。與其一直仰仗軍功與尼雅抗衡,倒不如學習一些政務和所謂的寬容的胸襟,使自己更像一個君王。
“先生國士無雙。”師焰彎腰將他扶起,卻忽然神色一凜,“你說服彆人的本領果然厲害,無怪乎雙耶對你言聽計從。”
蕭謫微微用力,掙開師焰的扶持:“我相信殿下有判斷的能力。”
師焰嘴角彎成好看的弧度,但眼中卻沒有笑意:“我也相信先生有判斷的能力。”——判斷我與尼雅,何人更值得效忠。
寬闊華麗的宮室內,貴重的熏香纏繞層層紗幔,奢華淫靡。
樓蘭儲君的宮殿漪蘭殿內此刻寂靜無聲,隱約可以看到太子尼雅斜靠在柔軟的床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品著甘美的葡萄酒。
旁邊,氣急敗壞的太傅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了:“殿下,你為什麼要切斷線索,讓三皇子查不到蕭謫屬於我們陣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