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詹姆並不知道小天狼星就在不遠處受苦,孤獨肯定能殺了他。時間流逝,儘管他無從了解究竟過了多久——但他方才聽到的慘叫已經平息,而且一段時間以來,他什麼都沒聽到。沉默讓他的勇氣丟盔卸甲;它在從內裡折磨他。
詹姆頭腦中還有邏輯的部分告訴他,他至少應該試著去睡覺。在他腦子裡的噩夢和他最好的朋友正在經曆的人間地獄夾擊之下,休息變得非常困難。詹姆不清楚自己最後一次入睡是什麼時候,但他確信起碼是兩天前。他的眼皮因精疲力儘而沉重萬分,但是他不想休息——不是現在,不是小天狼星正在被不知什麼方法折磨的時候。詹姆已經通過最痛苦的方式明白,他們不會讓他的朋友安靜地休息。不過有些時候,他覺得保持眼睛睜開是不可能的……
詹姆突然驚醒。他一定睡著了,儘管沒辦法知道睡了多久。他正在阿茲卡班徹底失去時間觀念,在他沒有窗戶的牢房裡,唯一能肯定的是日子正一天一天過去。監獄中寥寥無幾的每日例行公事讓他知道,明天是他的第六天——已經第六天了嗎?體內的生物鐘告訴詹姆,感覺上像是午夜,但他不再相信自己的感覺可靠了。不管他為這個任務做了多少準備,沒什麼可以讓人對阿茲卡班準備就緒。尤其是現在。
肯定已經是第六天了。詹姆斜眼瞟了瞟昏暗的光線——永遠不變的暗淡——估計此時正是淩晨。也許吧。他沒辦法知道,不過身體堅持認為他現在應該睡眠,而他已經睡過了——肯定快天亮了,除非他隻打了幾分鐘或者幾秒鐘的瞌睡,雖然現在這種情況下無法確定。他希望是將近黎明。如果是這樣,那就隻剩一天。再有一天。詹姆按捺住寬慰地呼喊或是大叫的衝動。一天。從現在起再過不到24小時,一切就將結束。小天狼星將恢複自由。
詹姆靠在牆上,雙臂抱膝等著。他已經習慣等待了,儘管身上每一種本能對此都強烈反抗。不會太久了,傲羅對自己承諾。過不了多久,他就總算能開始行動了——然而慘叫聲會響起得比那更快。他覺得冷,可這是真實的。之前發生過的一切事情都將很快發生。
“有沒有改變主意,吉米?”一個嘲笑的聲音問他,詹姆跳了起來。無論她的精神錯亂表現怎樣,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仍然能像貓一樣移動,跟她笨拙而聒噪的同夥們全然不同。
他抬眼盯著她。隻有伏地魔比小天狼星曾經美麗的堂姐贏得過更多的憤怒。她很容易就證明了,自己是詹姆曾遇見過的最令人惡心的人。
“沒有。”他咬牙切齒地說,咽回明白告訴她她的“改變主意”算什麼東西的衝動。隻要一天了,他安撫下情緒。就一天。
“很好。”
貝拉特裡克斯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離開了。詹姆皺著眉頭,試圖理解她全不相乾的舉動——這時他突然意識到,她沒有鎖他牢房的門。他立刻站起身。如果有更好、更快捷的方式,他打死也要用一用——門砰的一聲打開,寒冷的氣息撲進來。
“如果你的人質死了,你打算怎麼辦?”
“如果你的舉動殺了他,你又會怎麼辦?無論誰最終獲勝,你都不能帶他回去,不是嗎??”
冰凍般的寒冷。
“詹姆……停下……”
攝魂怪。至少三個,不知怎麼的,詹姆已經癱在地上,曾經輕而易舉的抵抗現在難比登天。
“彆這樣。”
“啊,但我愛怎樣就怎樣。”伏地魔回答,向他漫步走來,“現在你知道這一點了嗎?”
冰冷的手抓住詹姆,成百上千的噩夢在他的大腦中爭先恐後地湧來。攝魂怪們拖著詹姆,輕鬆地推著他顫抖的身體向前。他曾經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冒出來困擾著他。小天狼星……哦,小天狼星……他太冷了。曾一度短暫出現的希望已經在他心中死去了,被吸走了。就連他頭腦中那個小小的、尚存理智的角落都絕望了。他知道攝魂怪們正帶他去哪裡。詹姆明白,那個循環又要開始運行了。
“你認為他不害怕嗎?他隱藏得很好,但還不夠好。而且無論他多麼強壯,最後都將屈服。當達到他不再想堅持下去的臨界點,他就會隻想去死……”
羅道夫斯在小天狼星本來就已經折斷的右肩用了破骨咒,他慘叫起來。貝拉特裡克斯吃吃地小聲笑了。
一扇門打開了,詹姆突然被放開。他無力的雙腿立即軟倒,他重重地落到地麵上,發出聽起來就很痛的砰的一聲。在他背後,攝魂怪們開始撤退,這令他神智清醒了一點。他還是很冷,那麼冷……
小天狼星。
詹姆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做到的,但他已經站了起來。他突然明白了,自己正置身於小天狼星的牢房,此前所有擔憂立即被拋在腦後。小天狼星側身癱在地板上,痛苦地不停顫抖。他幾乎沒有弄出一點兒聲音,但他的呼吸非常困難,每過幾分鐘,他便會在疼痛中輕輕地嗚咽。他抖得很厲害,詹姆能聽出他每一次呼吸所帶來的痛楚。小天狼星雙眼緊閉,可即使這樣,痛苦也是藏不住的。
“十二個小時,吉米。”
貝拉特裡克斯·萊斯特蘭奇的聲音令詹姆飛快地轉過身。她站在門口微笑著,如果它不是那麼惡心,簡直算得上是個甜蜜的微笑。伏地魔的話語立刻進入腦海——“答案將是什麼,詹姆?他在蝕骨劑下最長堅持過13個小時。你介意看看他最多能堅持多久嗎?”他吞了口口水,趁著貝拉特裡克斯還沒報複咽下一句憤怒的回答。他已經通過最痛苦的方式明白,如果他上鉤,她隻會傷害小天狼星,而詹姆不準備讓她滿足。
“記住,是你讓他受罪的。”
“我——”
詹姆還沒說完他的抗議,門就砰的一聲關上了,他心裡很不舒服。心裡的否認疼得越厲害,他越明白這是他的過錯。是他的錯誤令小天狼星被傷害,令他現在那麼痛苦……詹姆做出選擇時知道要為它失去什麼,但是他仍然痛恨這被迫付出的代價。再過一天,他拚命地提醒自己,但那個撫慰人心的想法已經不那麼讓他安心了。詹姆終於意識到,一天可以有一生那麼長。
小天狼星□□起來。
詹姆忘記了憤怒,衝到朋友身邊。小天狼星的眼睛時不時地開開閉閉,目光沒有焦距,充滿了痛苦。他躺著的姿勢就像是被隨隨便便扔在地板上,之後也無法移動。即使詹姆就跪在他旁邊,小天狼星也沒有反應。他隻是一直打著哆嗦,在痛苦中不停□□。這時詹姆才意識到,小天狼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這裡。他幾乎陷入了地獄,太多的痛苦讓他注意不到其它。
“小天狼星?”
朋友的藍眼睛努力睜開,然後再次閉上。詹姆伸出一隻顫抖的手,去觸摸小天狼星濕冷的前額。喉嚨似乎堵著什麼,令他難以呼吸。
“大腳板?”詹姆擔憂地小聲問。他甚至不知道他的朋友能不能說話,能不能感知身邊的事情——但他必須設法讓小天狼星明白他的意思。從第一天開始,他一直沒能真正與他的朋友交談,詹姆無法忍受小天狼星覺得他不在乎、他沒有在努力結束這一切——
小天狼星咳嗽起來。
“詹……”話語轉成了一聲□□。小天狼星半睜半閉的眼睛痛苦地向後翻去。他的身體痙攣得越來越厲害。
“我真的對不起。”詹姆低語。他以前曾說過這句話,毫無疑問在一切結束之前還要說數千次——但他是真心的。哦,他是真心實意的,從瀕臨破碎的內心深處直透出來。“真對不起,他一直這麼對待你,可實際上他的目標是我……”
“彆……這……我——”一聲輕呼打斷了他的話,儘管詹姆看得出來,小天狼星努力想要把它壓下去了。小天狼星咬著嘴唇,另一聲嗚咽從中溢出,他掙紮著要控製住自己,可詹姆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痛苦。
“我能做些什麼嗎?”他飛快地問。
“不……”
小天狼星打了一個寒顫,沒能壓製住另一聲痛呼。他大叫不出來,詹姆突然意識到。這會兒的他太虛弱,承受了太多的痛苦。然而,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想這麼做。那服該死的魔藥讓他始終疼痛著,受著罪、被折磨……已經過了12小時。12小時。詹姆甚至無法想象小天狼星正忍受的痛苦,他難以理解那感受,但他知道小天狼星眼下正麵對著地獄。他呼吸時明顯疼得厲害,從他顫抖的樣子也能看出他的身體有多麼緊張。小天狼星的眼睛又睜了一下,閉上了,詹姆猜測他的朋友甚至不知道它這麼做了。他麵對的太多了,儘管他已經很強大,詹姆還是不得不懷疑還能持續多久。每個人都有極限——他顫抖了一下。“每個人都會崩潰。這隻是個時間和方法的問題。”
不。他揮開這個想法。小天狼星不會。永遠不會。
小天狼星又咳嗽起來,然後痛苦地乾嘔。魔藥繼續發揮著功效,他的呼吸變得更加粗重,但詹姆能看出他企圖壓抑住痛苦,儘其所能隱藏一切。他正在和一切他必須深深埋藏在心底詹姆無法看到的角落的事情鬥爭。彆人或許會問為什麼,但詹姆知道答案。
“你不必藏著掖著,大腳板,”他輕輕地說,將朋友糾結的頭發拂開,以免擋住眼睛,“你不用這麼頑強。現在不用。”
小天狼星看著他,眨了幾下眼睛,目光才有了焦點。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詹姆隻能凝視著朋友的眼睛,在其中看出了他巨大的痛苦和壓力。那對藍色的眼睛曾經那麼朝氣蓬勃,現在卻幾乎全無生機;眼神中隻有痛苦。沒有希望——隻有詹姆不敢奢求可以緩解的筋疲力儘。一瞬之間,詹姆覺得自己看到恐懼從朋友眼中一閃而過,不過他一定是在幻想,因為它轉瞬即逝。
“我……”小天狼星又顫抖了一下,眼中閃過某種迷茫之極的東西,隨即他把臉轉過去,又眨了眨眼睛。
“小天狼星?你還好嗎?”
他朋友的眼睛慢慢閉上。“我……”他咳了一聲,抖得更厲害了點,“……很好。”
不,你不好,詹姆突兀地明白了,這認知嚇壞了他。他見到小天狼星害怕隻有一次,而那次與這次完全不一樣……也許他之前看到的恐懼不是幻想。或者也許還有其他內涵。無論實情如何,他必須去做點什麼事。任何事。他不能讓小天狼星獨自承受痛苦,即使他無法令疼痛減輕。詹姆輕聲開口。“你不好。”
“我……很……”小天狼星的身體痙攣了一下,低聲慘叫。詹姆狠狠吞了一口口水,眼睜睜看著朋友努力抵禦存在於自身意識中的地獄。他太堅強了,實在是太堅強了——但這樣的堅強的極限總也存在於某個地方。
“小天狼星……”他聲音低似耳語。
他的朋友想要再反對一下,出口的卻是痛苦的□□。不過小天狼星努力地再度睜開了眼睛,詹姆無法忍受目睹劇痛背後的孤獨。他猶豫片刻,將最好的朋友拉進了自己的懷 抱。
除了萊姆斯和彼得,其他人都不可能理解。沒有外人能明白樸素的友誼是如何將四名巫師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令他們成了真正的兄弟的。極少有人能像詹姆那樣對一個朋友伸出手,知道這其實意味著什麼的甚至更少。詹姆的兄弟需要幫助,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小天狼星在詹姆胸前痛苦地顫抖,悄聲哀鳴,顯然已不能壓抑自己的反應。詹姆更緊地擁住他。
“你不孤獨,小天狼星。”他低聲說,“你也不必掩飾……在我麵前。”
隨之而來的是漫長的沉寂,隻偶爾有幾聲詹姆知道小天狼星實在抑製不住的嗚咽將其打破。小天狼星的身體猛烈抽搐著,詹姆看到他的眼睛又一次緊緊閉上了。但他敢說,小天狼星仍然在努力將痛苦閉鎖於內,並同時將他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情感傷害也關起來。他認識小天狼星很多年了,軟弱這個詞是他絕不會用來形容對方的,永遠不會。過度堅強這種情況是存在的,他想這麼說,卻沒說出口。他怎麼可以這樣做?
小天狼星顫抖著,喊叫著,卻沒有明顯的理由,這讓詹姆疑惑,魔藥的影響是不是隨著時間流逝更強了。最後,為了填補可怕的沉默,他不得不問道:“更糟了,是不是?”
他感覺到胸口的人顫抖地點頭,但小天狼星什麼都沒說。詹姆已經開始懷疑他還能不能說、或者疼痛是不是太劇烈了。可他隻是支撐著朋友,希望自己可以做得更多,即使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他聽著朋友為了呼吸掙紮喘息,疼得發出低低的聲音,自己卻沒有什麼可以做,淚水不由得在他眼眶中聚集。詹姆痛恨無助的感覺;他痛恨無所作為。真的,他隻不過是個觀眾:被伏地魔強迫目擊一切,又被鎖在小天狼星的恐懼之外。他注定要觀看並等待,注定什麼都不能做。他甚至不能真正去幫助他的朋友。
漫長的時間漸漸流逝,沒有人說話;詹姆隻是繼續摟著他的朋友,他注意到對方沒有反抗。他不知道這麼做是否正確,但他必須做些什麼,而且小天狼星沒有拒絕。他沉重地靠在詹姆身上,感覺上非常緊張。就好像他相信,他能全然靠意誌的力量將痛苦隱藏起來。但□□聲越來越頻繁,詹姆能感覺到朋友的力量正在迅速減弱。
詹姆真希望自己知道該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但語言辜負了他。他們肯定已經接近13小時的關卡了,詹姆幾乎覺得自己正期待伏地魔現身來給小天狼星解藥。他當然不會膽敢走得太遠的……在這當口不會的。他們之前從未讓小天狼星忍受過13小時,詹姆看看朋友,也不確定小天狼星能不能堅持那麼久。他已經叫不出聲,幾乎不能說話。很快,他們就必須停止這一切了。小天狼星輕輕地嗚咽著。
“快了,快了。”詹姆安慰他。
“詹……”小天狼星的話語減弱成一聲□□,然後變成粗濁的呼吸,似乎在聚集力量,“他……說……”他咳嗽起來,顫抖著,“二十……四……”
另一聲□□溢出,淹沒了小天狼星餘下的話,但詹姆已經感到了冷意。不。他想尖叫。不。不。不。不!“二十四小時?”
小天狼星嗚咽一聲,在他胸前點點頭。
詹姆的胃痛苦地絞緊了。“小天狼星,我太抱歉了,”他低聲說,感覺無比空虛,“上帝,我真的很抱歉……”
“我——”小天狼星□□一聲,除了將他抱得更緊,詹姆什麼都無法做。他咽了口唾沫。
“你受得了嗎?”他擔憂地問。
“必……須……”他低聲悲鳴。
“我在這兒守著你。”詹姆靜靜地加上一句,覺得以為事情會往好處發展的自己像個傻瓜。阿茲卡班不是個可以隨便以為的地方。“無論如何,我在這裡。你不需要獨自麵對。”
小天狼星想回答,卻失敗了,最終虛弱地點點頭。儘管如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幽靈般的聲音還是在沉默中彌漫開來。很明顯,他儘可能地說出每一個詞,但詹姆仍然能聽出他語氣中的絕望。
“我不……”小天狼星抽搐,“……不……知道……”